Clubhouse上的讨论是有意义的吗?

放下手机后的思考

Yiwen
Code and Poetry
Feb 7,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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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上周一的晚上加入了Clubhouse,这是我过去两周的屏幕时间对比。

上周的屏幕时间 vs 本周的屏幕时间

相比于之前,Clubhouse让我每天的屏幕时间平均增加了4个小时。一周里,我在Clubhouse上总过花了超过37个小时。

37个小时是一个惊人的数字。此前我不会想到,在周一的夜晚,会有一个新兴的语音社交平台如一阵旋风迅速席卷、占领了在疫情期间我仅有的社交生活。在Clubhouse上我遇见了许多不同的人,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天南海北,无所不聊。我会把自己内心秘密和盘托出,他们也会分享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

我在谈论些什么?

由于邀请制的原因,Clubhouse的华语用户群最初局限于科技界人士,早期的话题也因此局限于科技、产品等。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当大家都在探索Clubhouse的玩法时,产生了对Clubhouse本身产品设计和流行因素的元讨论(meta-discussion)。产品经理们在Clubhouse上讨论着Clubhouse的产品定位、工程师们在Clubhouse上讨论着Clubhouse的声网后端,用户体验设计师在Clubhouse上讨论Clubhouse的界面设计……这样的元讨论正式开启了Clubhouse的华语纪元。

任何自由的讨论空间,都不免涉及政治上的讨论。美国政治、两岸关系、种群对立……在全球都能自由访问Clubhouse的早期,它给了来自天南海北的人们一个自由的讨论空间。甚至有人将其归为类一种“理想的言论自由”。于是,一场海峡两岸的实时连麦在所有人都能预想到的时间和地点发生了。这场讨论持续了好几个白天夜晚。知道现在,还有许多关于“讨论”的讨论正在进行。

我也尝试自己组织了四场讨论:

  1. 离开新加坡后,你想她吗?
  2. 我们之间真的能互相理解吗?
  3. 在海外成长的你,会面临身份认同的困惑吗?
  4. 你怕死吗?

这四场讨论,我选择了一些与自己相关的话题,讨论选择,讨论沟通,讨论自我认同,讨论死亡。我希望在这个喧闹的环境中,用这些问题带给大家一些思考。有人觉得,这样的讨论会趋向哲学,进而无话可说。我觉得我开启这些对话的目的,其实并不是要讨论出一个结果。我的目的,仅仅是提出这个问题而已。我以为,相比于寻求答案,提出一个好的问题才更为重要。

举最后一个话题为例,死亡议题是我对公共领域讨论边界的探索。Clubhouse上关于死亡的讨论,我的并不是第一个。但我希望用自己的力量,将死亡这个话题从传统文化的禁忌中解救出来。正因为大家避讳、惧怕谈论死亡,死亡才成为了一个令人惧怕、需要避讳的东西。只有当我们能坦诚公开地讨论死亡时,我们才能更好地面对死亡,更好地面对自己有限的人生。

和任何一个社交平台一样,娱乐向的话题容易吸引眼球。有了意见领袖的加持,这些话题会迅速爆红。然而在一股爽劲之后,我更希望大家静下心来思考讨论的价值,将听到的信息进一步处理和消化。

我们真的在沟通吗?

Clubhouse作为一个实时的社交平台,它让我们的讨论变得更高效了吗?我并不觉得。这几天的密集使用,让我觉得我的信息获取率不增反减。

许多拥挤的聊天室都会让大家排队发言,在有限的时间(比如两分钟)内发表自己的观点。这样的沟通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但是排队发言仅提供了表达的机会而已,而非讨论的平台。当遇到一个我不喜欢的观点时,我完全可以选择不听,甚至在接下来的讨论中直接回避先前的观点。

以两岸青年的交流为例,许多人都在上面持续地输出观点,而并没有对先前观点进行进一步讨论、解析。一切论点都是可以被解构的,然而有时候一个论点还没说完,讨论的大门就已经被关上了。

是因为讨论者素质不够高吗?并不是。几乎每一个人都希望有秩序地理性讨论。然而Clubhouse本身的设计,并不能满足这个需求。在Clubhouse上,许多的讨论都是即兴的。不像辩论,双方在辩论前都要做周密的准备,对辩题进行反复的讨论和思考。人在争论时,情绪往往冲在最前。因此在这样一个实时的空间里,我们的情绪自然而然地占据了主位 — — 不再在意对方的观点,只考虑自己的输出。这是Clubhouse的弱点,也是我们自身的弱点。

作为发言者,自身的表达能力也会影响讨论的效率。有的发言者一个简单的意思需要好几个句子才能说完,有的发言者却能化繁为简、点到即止。这让我想起了西方政治中的冗长辩论(filibuster) — — 用长时间的演讲来打断议事进程。当然,我相信发言者本身的出发点并非阻挠讨论。但是他们的表达能力着实限制了话题的进一步发展。当一个人发表了长时间、毫无逻辑的发言后,观众和别的讨论者往往需要费力回想:我们究竟在讨论什么?

如何让交流变得有效?

如何让交流变得有效,恐怕是每一个主持人都必须面临的问题。一方面他们不想打断发言者,另一方面他们又想要让交流回到正轨。有的主持人会在冗长的讨论后进行总结,让听累了的朋友有一个喘息的空间,也能让新来的听众了解讨论的进度,以免再次提出一个已讨论过的议题。这样的总结,既对讨论进行“存档”,也可承前启后,进入新的话题。

就我个人来说,因为此前并没有做主持人的经验,就如何控场还有以下的几个疑问:

如何开启一个好话题?

一个大的话题可以吸引更多的人讨论,但也会导致讨论变得虚无缥缈,趋于哲学。一个小的话题虽然能让交流变得精准,却可能几句话就讲完了。

如何防止冷场?

冷场是最尴尬的,也会导致听众的流失。我的经验是主持人要在开启讨论前准备几个问题,预演讨论的方向。当出现冷场时,可以抛出问题,或以分享一个小故事的方式重新引起大家的共鸣,让讨论可以持续下去。一个好的主持人应当对自己开启的话题有十足的理解,才能在冷场之间游刃有余。

如何让观众积极参与讨论?

有时我进入房间偷听时,听到有趣的话题会想要发言。但等我真的想举手时,大家已经在讨论另一个话题了。于是我便遏制住了自己的冲动。虽然只是我个人的体验,但是我相信有相当一部分人是这样的。Clubhouse的纯语音交流已经为大家降低了很多发言的门槛,此时往往需要主持人的临门一脚。优秀的主持人应当在发言者讲完之后可以对其所说进行总结,一方面对讨论进度进行把控,另一方面再度勾起听众们的发言欲望。

这一切有意义吗?

回到文章最开的头的使用时长图,过去的一周Clubhouse在占据了我全部的业余生活,甚至让我寝食难安。巴不得快点吃完饭,早晨早点醒来。这让我想起了美国大选期间我对新闻的错失恐惧(FOMO)。这样的焦虑是不健康的,也并没有增长我的有效信息获取率。获取的知识,甚至还不如几个小时的阅读量来的多。对我而言,它带给我的更多的是情感上的释放。我在Clubhouse上认识了很多与我有相似经历,面临同样挣扎的朋友。印象最深刻的是,当我在讨论身份认同危机时问大家:生活中往往会遇到需要社群站边的情况,你是否会因为自己跨社群的身份而感到纠结、挣扎?

有一位朋友说:会,每一天、每一刻都在挣扎。

这句直戳心灵的回答让我看到了这世界上还有许多像我一样的人,因为海外的经历而对自己的身份认同产生纠结。他的回答让我知道,我并不孤独。每一天、每一刻都不孤独。

当然,我们的讨论也随着情绪得到了宣泄而慢慢趋于平静。就像我们要直面死亡一样,我们也要直面一个话题的结束。可是在讨论结束后,在情绪得到释放后,我们又将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人生呢?放下手机,我想了很多。我猜测Clubhouse的初衷和我这四天组织严肃讨论的目的是一样的,它希望能在我们的信息茧房里开一个小口,引入一束微光。每一个讨论的结束都不是对话的终点,它们像一粒粒种子,在我们的现实世界生根发芽。当面对不同观点时,我们会更宽容,当需要发声时,我们会更勇敢,当在人间挣扎时,我们不再感到孤独。

在每一段激烈的争论之后,我们都应放下手机,静静思考。因为只有这样,Clubhouse才能带给我们更多价值,讨论才能实现其真正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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