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有點奢侈的事》 — 就是舉重若輕的過
by acephemeral
書名：《感覺有點奢侈的事》
作者：黃麗群
「麗群年少時，父親意外早逝，這讓她提早領悟生命的災厄無常，看透了現實和人情世態。她成長於高度的不安和命定的自覺之中，青春期又大量閱讀父親的藏書，因而非常早熟地養成了深厚的文學基礎。如果她的某些文字給人死蔭的幽冷淒美之感，那正是因為死亡的憂傷和她的文學啟蒙深切相關，從而定義了她的生命基調乃至文字風格。」（柯裕棻〈《海邊的房間》推薦序 — — 淡淡廢廢的美〉）
1979年生，早生12小時的80後。政大哲學系畢，黃麗群曾獲各大文學獎之肯定，現任職媒體。套句她自己的說法就是身兼一份「不能賺錢的工作」與一份「可以賺錢的工作」。除了短篇小說集《海邊的房間》之外，還有《背後歌》、《我與貍奴不出門》與本書三本散文集出版。承續其小說的幽冷氛圍，黃麗群的散文風格依舊冷峻俐落。同時字裡行間無一處不值得讀者反覆玩味咀嚼，她那源於反思日常瑣事而得的感悟體會，往往像是一把銳利而精緻的小刀安靜劃破白紙似的，也在你我心上留下些什麼。
「於是一方面像個孩子似的真心喜歡快樂明亮的事物，也有空乏與淡漠的荒涼陰影彷彿天生滲著她的情感，即使是高興的當下，也會不小心露出意味深長的悵惘表情，彷彿明知一切起高樓宴賓客終究是徒然。而面臨困頓艱難的時候，她也會有一種淡淡廢廢的笑，像是說，嗚喔，好倒楣，不笑一下嗎？」（柯裕棻〈《海邊的房間》推薦序 — — 淡淡廢廢的美〉）
奢侈是個好習慣
「『很夠』這個概念在形而下的物質世界裡或許是奢侈的，但在精神上，它不奢侈。奢侈就是要在明知夠與不夠之間、過分與不過分之間，散漫無心地踩過來踩過去。」（〈感覺有點奢侈的事〉）
黃麗群在這本散文集中談到了許多你我彼此間都有的特質：迷信、嫉妒、偏執、或強迫症；而這些往往都藏匿於日常行為之中：求神問卜、口是心非、擇善固執、或怪癖習慣。這樣的內容再親切不過，伴隨著作者獨樹一幟的那淡淡地、不經意地口吻漫談，在俐落簡潔的文字中進入了黃麗群的價值思維，不自覺地從中與其產生了一些共鳴。像是〈感覺有點奢侈的事〉中，自飲食聚餐、採買購物、長途旅行到過節送禮等生活細節著手，試著去總括表述些人們對於奢侈的行為展現。最後落下了一段意象鮮明、極具畫面感的定義，讓我們不難明白，作者所言乃是一種超越物質的奢侈：是一種精神上的無拘無束、是一種恰到好處的任意妄為。這確實不是人人皆可實踐的，這確實是件奢侈的事。
誰說人生悔恨皆必須？
「從來只願把力氣費在接近喜歡的人事而走避不喜歡的宛如蛾子奔向光。這其實是件你以為容易但總是太難的事，因為社會事正確操作方式是往熱的地方去，但也因如此，或許我走過撞牆的路，落過死局的子，可是，我從不後悔：人後悔真正原因並非結果不如意，卻是因為當初做了一個深知自己違心的決定。」（〈如何做個局外人〉）
宮二姑娘那句「都說人生無悔，那是賭氣的話，如果真無悔，該有多無趣啊。」言猶在耳，感嘆出多少人的心中事、命中結。黃麗群於書中也屢屢旁敲側擊地討論到「後悔」這回事，這個古往今來、無逃於天地你我之間的一種必然性的體驗。黃麗群一針見血地點出了後悔的共通性：一些看似不得不的違心之舉。然而，是否真的「不得不」，這端看每個人身處群體之中的抉擇與覺悟：是要安穩地與大眾同行、趨向共識？又或是不委屈自身一分一毫、為所當為？我們都身處其中，我們都在這光譜之上，這不是個有標準答案的問題：畢竟只有自己，才相較明白如何置己身於安穩妥適之處吧。簡而言之，無論是日常生活中細微末節裡的「局外人」（嫻熟於如何置身事外、明哲保身） 、 或是歷史長河中宏觀局勢中「局外人」（看看急流勇退的范蠡與西施縱情江湖多麼逍遙），上述二者其實都是諳熟局內規律後，而能不受局內之束縛，方能從容地選擇成為自己的方式。畢竟，唯有洞悉局內理，方能成為局外人。
愈重益輕，方悟其理
不過也二十多年了。是可以說「都過去了」的時候了。以前的我與母親，是中年人與青少年；現在，是成年人與成年人。舊路慢慢走平。如今唯一難以去心的是我到底未曾真正爭過什麼氣，直到今日，仍時時讓母親憂慮操心，陪我掉淚。我不是一個好孩子。（〈舊路〉）
現今社會問題層出不窮，人際關係拜時代科技所賜，變得既緊密、亦疏離，而每個人的課題也大不相同。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尤其「家」更是其中最厚重的一本。黃麗群將自己的生命故事碎散於散文的字裡行間，閱讀愈多，越會明白眼前這位筆鋒冷峻的中年人，之所以會成為如此模樣、又之所以能洞悉如此世間情理的原因。黃麗群年幼喪父、母親獨力持家，在家庭層面她早早便經歷了愛與陪伴、憾與缺席，這是她不得不早熟的原因。隨後在禁令森嚴的私立學校中學習，讓她初入小型社會便承受高強度、高壓力的群體式服從，同時也無法像一般的孩子有選擇餘地，能向家庭尋求庇護（母親傾向於挑戰中使其自主獨立）。在前有崖谷、後有追兵的危急交迫之下，這位女孩能做的，唯有儘早為自己在這個世界找到屬於自己的安身之處、並嘗試實踐出一條自己的立命之道。時光飛逝，當初的夙慧早聰的女孩如今成為了從心所欲（且適度任性）的中年人。若真要說經歷些了什麼，就如同黃麗群在〈舊路〉一文中形塑的那條昔日漫漫長路一般，彼時的不知所以都成為了今日的雲淡風輕，之所以能行至當下，其實就是一段漸漸明白舉重若輕的旅途。詩人楊佳嫻曾在一次講談中，被問及詩歌創作中最重要的一件事為何？她自然恬淡地說了一句：「就是舉重若輕。」後來想想，發現這似乎也不只是詩，散文也是；不只是文學，藝術也是；不只是創造，人生也是。黃麗群的文字就是最好的證明。
於你心底植下一株奇花異草
「麗群正是這樣的，資質穠豔幽美，可是那美裡面暗暗滲著涼氣。她的文字溫煦如日，速如風雨。晴日靜好的午後，還覺得太平歲月溫暖快樂，一轉眼，不知哪來的烏雲罩頂，大雨傾盆而下。讀的人回過神來，重新整飭，自然有自己的一番了悟。那時，這朵謎一樣惘然幽異的奇花異草，就在讀者的心裡盛開蔓延了。」（柯裕棻〈《海邊的房間》推薦序——淡淡廢廢的美〉）
若你也是有點無法忍受既定規矩，若你也有些無法、也無需向別人解釋的偏執，若你有時也會思考生活意義（順便發呆）到習以為常。我想這是一本很適合你的書，一本你一見如故的書。
能讀到這樣的文字，確實是最奢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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