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戀人絮語》:冷眼揭穿虛名的愛情,一部仿安德森形式電影的戀愛贗品

本文刊載於2022年9月號《週刊編集》Vol. 62

C Yo Lin
Diskurs / Inschriften
Jan 21,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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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戀人絮語》劇照。

愛來愛去沒了反應

燈火驚動不了神經

有時愛情徒有虛名

— — 〈有時愛情徒有虛名〉,王菲

當我們在日常裡談論愛情的存有論時,其餘事物彷彿都變得庸俗不耐。

也許你有過以下經驗:在書店裡看見不少以手寫字體組合而成的書名,這些書籍似乎能透過一種「人的溫度」悄悄(或是直接拿起大聲公)在你耳邊告訴你何謂愛的真諦;或是教你如何迅速脫單的幾種法則;或是當你身處於一段長期穩定關係之中,學習懂得如何做自己;或是一言以蔽之:如果可以簡單,真的沒人想要這麼複雜地談戀愛。

我們常以為透過與不同他人建立關係,練習戀愛,一次又一次地相遇、意外陷入、中途迷失直到最終解離,就能更加逐漸地靠近愛情的本質(若真有這種東西的話)。

那麼,《非戀人絮語》(NÖ)隱約地告訴你,愛情沒有永恆不變的本質,它時時刻刻都在兩人關係之間不斷出界、相互拋接,關係也同樣沒有既定的保存期限,如同這部電影的原文片名 — — 如此清楚明瞭。

沒有既定戀愛法則,只有穩定供需關係

《非戀人絮語》的敘事結構十分簡明,整體採用時間區隔作為分段,隨著細碎場景的漸次堆疊:從臥室、朋友的婚禮、郵輪、產檢室、醫院、廚房、工作方、喪禮、遊戲場、酒吧,直到最後回溯至仍保有激情的火車車廂裡。

這些短片式的生活集錦,猶如瑞典導演洛伊・安德森(Roy Andersson)採取上帝凝視般描述當代的笑鬧人間,其中略有差異的是,安德森洞察普羅眾人日常的貧瘠之心,而迪特里希布格曼(Dietrich Brüggemann)更在意伴侶情感關係的動態變化。不過,嚴格說來,與其說布格曼是向洛伊安德森致敬,還不如說,《非戀人絮語》是仿造以安德森的口吻談論愛情的一款另類虛假「贗品」。

人們總是屢次誤讀了愛情 — — 把愛情視為一種經濟學的供需法則,而經濟學的前提假設人類是理性的,可是愛情本身卻從來鮮少只有理性,「情感與麵包」就此二元對立,在現實也形成了一種悖論 — — 我們的內心希望未來的「另一半」要有什麼樣的條件,我能從「另一半」身上「獲得」什麼?這種以「另一半」作為愛侶相伴的稱呼,兩人沒有對等關係,私自將對方當作是自己欠缺的另一個部分,目的是滿足自我需求,關係就此異化,相愛就此成為一種視作貨幣的利益交換。

難道不是嗎?在電影當中,無論是在婚禮場景之間大玩捉迷藏,身處盲目的愛情泥淖之間,迷糊之際捉到其中一人,便以為那是「真愛」;身為旁觀者,看著他人步入婚姻殿堂等同跳進愛情墳墓的同時,才理解最美好的時光即是婚禮當天 — — 只有那一天兩人關係是最完滿的個體。

又或是,當我們進到女方蒂娜產檢的場景,男方米歇爾坐在一旁面對生育過後充滿未知的恐懼困境(雖然以超音波顯現鬼影作為隱喻,顯得陳腔濫調且相對俗氣),蒂娜在產檢結束後,將受驚的米歇爾擁入懷裡,她就此必須照顧「兩個小孩」;隨著女方生產結束順利出院,極為誇大的戰爭場面直率地呈現出女性產後的心境(這種隱喻手法與前述提及的超音波鬼影可以直接互相比擬),而米歇爾卻跟蒂娜活在完全相互平行的世界裡。表面上看來,雙人之間照顧與被照顧的關係,實質上更像是毫無交集的兩端,仍舊所體現的是一種更加深遠的疏離。

「冷嘲熱諷」走到今日還能走多久?

《非戀人絮語》透過大量相對短暫的片段視角,一邊以現實生活的觀點投射愛情生活的殘酷現實,一邊以極度誇張的戲劇手法,呈現角色心理層面當中難以直接視覺化的反差。這種手法當然能為觀眾提供相當程度的娛樂效果,不過,在這種戲謔與嚴肅交織的劇情設計當中,也不禁讓我思考:創作者如何評估多少程度的戲謔和反諷情節,得以讓觀眾不至於迷失於純粹觀看的快感之中?

說得白話一點,如今我們面對無數荒唐的生活場景時常多以反串、反諷的戲碼作為嘲弄包裝,也當作一種生活的調劑。無論是不同言語的嘲弄或是社群意見領袖(KOL)預先設計的表演腳本,這些包裝在不同社群媒體上俯拾即是,我們如今難以確定的是,當我們充斥於無處不戲謔的現實時,我們是否還需要更多的作品來嘲諷沒有本質的愛情?抑或是就某種程度來說,這些嘲諷意味著我們已經走投無路(因為我們已經無能為力到一切都只能「嘲諷」作結了)?

沒有永恆本質的愛情,只有當下的愛情

直觀上,提及具有相似分段方式且探討相同議題的電影,已有不少文章將《非戀人絮語》與《世界上最爛的人》相互比較,兩部電影都談述了情感關係與婚姻的疑慮。資訊爆炸過後的焦慮形塑了我們這一代人的共同群像,情感關係充滿著更多的不確定性,每個人都是失根的浮萍,每個人在孤寂的網路年代裡強化了更想尋求他者的認可,反而在這過程之中失去了自我認同的追尋過程。

無論是《非戀人絮語》或是《世界上最爛的人》,它們都不約而同地朝往同個方向叩問,關於生育、關係穩定後是否還能保有自我人生的彈性、女性步入年老的身體焦慮、整體社會期許的性別腳本與自我實現的急遽差距。

這些電影在這個時候相繼出現並非巧合,反而更完整地呈現一整個世代面對當代社會提出相同的困惑與提問。而這些提問的初步答案,已經出現在男主角米歇爾父親喪禮一幕播出的歌曲(也是電影片尾曲)做出明示,身處彼此感情世界之中唯一不變的方法只有好好把握當下(儘管乍看之下十分陳腔濫調),才是理解當代愛情(不斷變動)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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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Yo 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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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 CY 行走數位江湖,喜愛人文社科與媒介研究的雜食者,文字與藝術工作者,手寫字視覺是副業,擔任不同領域(時事、社會、藝文評論及數位遊牧)的內容編輯與 Podcast 製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