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測設計，AKA不用說話的思想實驗
大家好，歡迎搭上推測設計線的路線。在這一系列文章中會由我【駿騰】來幫各位乘客入門推測設計這塊領域，讓各位乘客可以理解其中獨特的理念，希望可以透過介紹，啟發設計界中更多元的聲音~
[本站目錄]1.設計發生什麼事？2.思想實驗
✦思想實驗的價值
✦思想實驗與推測設計3.推測設計
✦推測設計的限制
✦物件的懸置懷疑4.結論與看法
近年來在台灣的設計圈中興起了推測設計浪潮，但對於許多非設計專業的人來說，看著那些功能不明像是電影道具的設計品卻往往一頭霧水甚至難以接受，其中對於各式的專業術語更是讓這領域看似難以親近。因此，本篇文章將會從推測設計的誕生背景說起，再利用大家或多或少有接觸過的「思想實驗」來介紹推測設計的目的。
一、設計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一群設計師好好地不去「解決問題」，反而去「提出問題」？
提到設計，多數人第一時間想到的是產品各式討喜的外觀，貨架上琳瑯滿目的產品，以各式美學風格與功能朝消費者宣告著自己的價值。誠然在這個消費主義導向的時代，設計往往淪為「刺激消費」的催化劑。但這並非是設計師們的問題，甚至某種程度來說是件好事，畢竟唯有此設計才可在當今由大企業把持的資本市場中存活，即使是以最膚淺的方式。
設計賺錢產品的形象雖然已經被賦予，但設計師們的夢想遠不及此。
或許有人這時會站出來說：「沒錯！我看過『設計思考改造世界』這本書，我知道要以更宏觀的人因學與社會學來看待設計！設計師並不只是單純的設計外觀，還要注重設計思考，找出真正的問題。」
確實人本設計是當前大多數人認同的解法，並可以與消費市場互利共生（設計做的越好便有越多人用，利潤便可能越高），一套雙鑽模型加質化量化研究能夠讓設計朝向更美好的未來走去，更加負責任的設計都已逐漸在我們的視野中開花，創造無論是功能性、易用性、永續性等都被滿足的產品。
然而在現實層面來說，一來當設計本身要落實時，便會由設計領域轉變為綜合領域，其中包含但不限於：成本考量、製造生產、行銷管道、商業永續性等，我們無法保證設計師在過程中不會做出妥協：二來目前人類所面臨需要解決的情況許多為一個大型的社會或文化問題，往往難以定義，甚至解決的判斷標準也模糊不清。
- 以「Hippo Water Roller」為例，這項設計減輕了當地婦女與孩童運輸水的負擔，讓他們有更多的時間得以從事教育與經濟活動，且其簡單、便宜、耐久易維修的特性，使這項設計成為了經典的社會設計案例。
- 然而，當我們在另個角度上來看，卻能看到這項設計可能讓男性霸權更心安理得地掌握指使權，或者當地女性會被迫以更方便為由，從事更多勞動工作。
面對諸如人口過剩、缺水、和氣候變遷等艱鉅的挑戰，設計師感受到一股難以意志的衝動，要攜手修正一切，彷彿那些難題可以被分解、量化和解決似的......然而事實日益明朗：我們今日面臨的許多挑戰，是無法修正的，唯有改變我們的價值觀、信念、態度與行為。(p.24)
— — 《推測設計：設計、想像與社會夢想》
如同「推測設計：設計、想像與社會夢想」一書中所開宗明義地敘述現況，唯有人類從價值觀上及行為上做出改變，否則單靠設計師單方面的創新是無法解決此類的複雜社會性問題。
儘管以人為本的設計思考，確實可以在設計上引導人們做出好的行為，但設計思考說到底仍然是在現實的範圍內運作。倘若我們要鼓舞人們改變當前僵化的態度，勢必得需要更多元的設計：不只是風格，也包括更多元的意識形態和價值觀。
而這些多元設計，不一定要完全與現實掛勾，他們有時僅是提出一種假設情境來提出問題，以試圖釐清、理解問題的本質。而恰巧在哲學的領域中有一個類似的領域同樣是利用一個假設情境給你做出選擇，而這個領域便或許你有聽過，被稱為：思想實驗（Thought experiment）。
二、思想實驗
你問這個幹啥？不會這麼巧兩個軌道都有人吧？電車不是有煞車嗎？
想像一下，你在一架電車軌道旁邊，你看見電車正朝你高速駛來，而且即將撞向五個在鐵軌上的人；雖然你能控制電車改變軌道，但轉了彎又會撞向另一個人。那你會拉下拉桿嗎？
拜互聯網的梗圖所賜，相信很多人都已經知道電車難題（trolley problem）這樣的一個情境。不過在這邊先別急著想用什麼花招才能一次全幹掉鐵軌兩端的人，其實我們耳熟能詳的電車難題，就是所謂的一種思想實驗。
另外，或許你也有聽過其他諸如那艘縫縫補補、拆了又裝的特休斯之船，又或者是泡在缸中的光禿禿大腦……等，但說實在，你在現實生活中遇到類似的情況機率有多大？
如果我們都沒有什麼可能遇上這種情況，思考這些根本不可能發生的情境又有什麼意義呢？
▶ 思想實驗的價值
首先，哲學家不是真的想討論在類似的情況下我們該如何做，而只是想測試我們的直覺或決定。在電車難題中，你可以選擇以一條人命拯救五條更多的人命，然而卻是因為你的干涉，導致了一位本不該死亡的路人遭到碾壓。思想實驗的一個特性，便是使用比較具體的事例，讓你可以想像若是自己身處其中後，想像之後發生什麼事，或令你能決定會做什麼。
這就是思想實驗的方法，其藉由想象力嘗試以敘事的形式建立一些可能情況，以檢視某個概念或原則的界定是否合乎我們的直覺，繼而進行相關論證。這種實驗的優勢是在於可以剃除許多現實層面的干擾，以排除法對核心的問題切入，這些現實考量包括：
- 在現有技術上不可能達成。(缸中之腦）
- 需要大量的成本和代價才可達成。（電車難題）
- 只需要想像就足以檢視推論。（賭徒困境）
了解之後，我們便可以理解到思想實驗中的情境只是一個載體，他僅僅是作為界定了某種條件的設定，而無關它發生的機率為多少，也並非要求它如具體實驗一樣為求描述真實世界。這一種方法可以讓我們把專注力放在處理論題中關鍵的抽象要點上。
▶ 思想實驗與推測設計
介紹完了思想實驗，相信有些乘客已經有點模糊的感覺。現實世界就好像一個混亂的...現實世界，有無數的背景因素干擾著我們的判斷。在哲學中，我們學會應用思想實驗來讓要闡述的議題更加清晰；而在設計中，若我們追逐著現實世界的複雜條件，大多數的結果都會受限於現今價值觀的樣子，而這無益激發我們的想像。
因此，一個看似脫離現實、嚴謹地說著胡話的領域——推測設計便閃亮登場。如同思想實驗一樣，推測設計中往往會有不合現實的設定，小到可能是現實的某種極端條件，大到甚至是與我們常理違背的平行時空等，這些情境看似與我們的生活毫無相關，但仔細思考後又與我們的世界息息相關。
- 舉個推測設計中經典的例子：
Oron Catts & Ionat Zurr 的作品《沒有犧牲者的皮革》，創作團隊利用生物技術，設法在一個溫室中「長出」一件無需殺生、無需縫合的迷你皮革夾克。弔詭的是這件夾克在展出期間不斷以滴灌系統注入營養成分來維持皮革夾克的「生命」，直到展覽期間其增生失控，最終被「安樂死」。
在設計層面上，這件「產品」他本身便是毫不合理的事：為什麼要花那麼多心力去做一件迷你夾克？這東西可以量產嗎？怎麼保養？售後服務要怎麼處理？
若是有人拿這樣的產品概念提報給老闆，我相信作品名稱改成《有犧牲者的皮革》會更加恰當，因為抱著紙箱離開公司的那個人，已經成為由資本把控的設計市場下的犧牲者了。
但是嘿，別忘記這個只是一個載體，重點是在於作品背後所要論述的議題：在這樣的設計中，我們可以想像，若是之後藝術品或商品是由生物組織做成的。我們該如何管理？同樣於思想實驗，推測設計未必要真實才能有價值，光是以模型或是提案便可作為凸顯現行制度的法律與和倫理界線的「探針」。
三、推測設計
令人信服的不可能永遠比不令人信服的可能更可取。
▶ 推測設計的限制
所以推測設計就是天馬行空的想像？當然不是，正如同電車難題中，你不能給出「用念力把電車拖起來」這種選擇。推測設計的一項特點，便是與現實的關係：推測設計可以將新的技術發展拉入幻想但可信的日常情景，讓我們得以在情境發生之前評估後果；又或是倒回到某個歷史的關鍵時間點，發展出截然不同的情境，但是發展過程依然是合乎邏輯的。
因此，推測設計對於前期的準備資料相當重視，立基點必須足夠有力延伸，否則便無法創造有利的脈絡。有了立足點後，設計師本身擅長的工具——觀察、洞見、同理心等，便可依循這些資料，創造出一個可讓人信服的情境，進而去撼動現有僵化的價值觀。
所以在前文，我才會說推測設計是一個看似脫離現實、嚴謹地說著胡話的領域——雖然是說著胡話，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 物件的「懸置懷疑」
另外一點與思想實驗類似的是，推測設計的物件有個明確的目的是讓我們相信他們真的可執行可執行/存在。就像是我們在討論思想實驗的前提是，你不需要去質疑這件事可不可以做到，例如那顆浮在水缸遭受電擊的腦袋，雖然我們都知道現有的科技是不可能達成那樣的條件。
當我們讀了一本奇幻小說，我們便在想像之中建立了書裡暗示的情況，即使我們從未經歷過書中任何一個場景；而在物件上達到相同目的往往比文字困難。為此，設計師們必須為他們的論述提供板機——一丁點我們熟悉的印象或想像，協助我們接納一個平行時空，而這個印象從最人造的產品的USB接孔，到最自然的物理法則都可以作為板機使用。
例如那件皮革的容器就如同我們想像的生物科技一般，裝在玻璃容器中，無數管線與針頭安插在四處，這些你所熟悉的醫療工具帶給你某種高度生物科技的想像。儘管我們知道那些裝置有一部分只是為了表演的功能，讓你更相信裡頭的皮衣是活的。但在你觀看的此時此刻，此件作品更像是一種道具，激發了我們對於這些物件所代表世界的價值觀的想像。
推測設計的道具無意模擬現實或讓我們做戲，而是意在為一個另類的世界接納新的構思、思維與可能性——不同於我們及道具共存的世界。(p.120)
— — 《推測設計：設計、想像與社會夢想》
四、結論與看法
……而當我們的現實迅速轉變為單一的文化，幾乎不可能想像真切的另類選項之際，我們需要試驗種種發展新穎、特殊世界觀的方式......如果我們的信仰體系和構思不改變，那現實也不會改變。(p.222)
— — 《推測設計：設計、想像與社會夢想》
老實說，一開始我對於推測設計不太能理解，總會認為這樣的設計就和當代藝術一樣讓人費解。但是隨著設計課程與比賽經驗的累積，看著周遭同學與我做出一個個幫助在地小農、原住民、糖尿病患者、環境污染、教育普及等各式設計，卻讓我開始反思：有這麼多的設計，然後呢？
這些設計往往隨現有價值觀起舞，想要創造新的架構卻逃不開資本運作的條件，只得隔靴搔癢提出一個解決表面問題的解方，卻忽略掉更根本的『為什麼世界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們或盲目或無可奈何地遵循既有的遊戲規則做出設計，這樣的結果當然是無法戰勝現在一團糟的世界。而推測設計是一群不務正業的設計師，將設計作為一種論述來刺激想像，幫助我們更感同身受地思考另類的可能性，質疑我們社會體現於物質文化的理想、價值觀與信仰。
畢竟有了質疑，才有夢想的開始。
☞ Celia Zhang：聽起來，推測設計就是設計師們對於「設計是解決問題」這個主流觀點的反思，進而向世界揭示「設計只能解決問題嗎？」、「設計能不能用於提出問題？」
☞ 菜鳥 J：感覺推測設計，就如同設計世界的哲學家，夠過反思主流的『人本設計』、『解決問題』背後對人類社會的其他影響，進而提點不同的角度去思考問題。每個設計的背後都是一體兩面的，藉由推測設計提出更多沒被察覺的事情。
[本站]此篇文章為推測入門線的首發站，今天的內容並沒有談論到太多推測設計的定義，更偏向的是大家默認的一些潛規則，因為我個人認為比起定義，理解推測設計的「氛圍」是更加重要的！
而我們的[下一站]，則會以本篇多次出現的《推測設計：設計、想像與社會夢想》這本書為基礎，簡單介紹有關於推測設計的定義。
感謝各位乘客耐心看完，我是推測入門線的司機山舌～
我們跑了這麼久，如果各位乘客們能給公車一些燃（拍）料（手），下一站會更快抵達喔！
那我們就下一站見啦！掰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