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夏布帐子

Hongbo Yi
drp paper
4 min readSep 30,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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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ehongbo, for Triple Major

五月中旬,我回了一趟浏阳,为的是带杂志朋友拍摄夏布的制作工艺,同时也顺便找到了寻访传说中的夏布蚊帐。从我关注夏布起,每次在家乡人面前提到夏布,大多反应是:“夏布?哦,以前乡下有夏布帐子。”我甚至还看到有人写关于浏阳夏布的诗歌,其中就提到夏布蚊帐:

夏布像东乡一样陈旧、衰老和耽于沉睡
地势高峻的东乡
笼罩在一床被米汤浆洗得发硬的夏布蚊帐里

我没想到竟然有现代诗描写浏阳夏布,这段诗句摘自本地记者邹容于2002年为三湘都市报采写的《寻踪浏阳夏布》,这是网络上能找到的关于浏阳夏布描写得最为丰富的文字,其中的“东乡”就是浏阳夏布现在的主产地。以前浏阳四乡都出产夏布,以东乡最盛,如今也只剩下东乡仍有零星出产,而我家所在的西乡早就没有了,所以小时候我并不知道“夏布”,更遑论夏布帐子。后来问及母亲是否知道夏布,她皱着眉头说,七十年代嫁过来时,她曾有过一床夏布帐子作为嫁妆,但如今不知所踪。

跟我一起下乡的主编苏燕,亲自带领人马驻扎当地好几天,这让我暗自敬佩:有哪个主编像她这样会亲自“下地干活”呀,这是真爱啊!于是我也特别愿意配合。当她得知以前本地夏布大多用来做蚊帐时,就很自然地问我:现在还有夏布蚊帐吗?

这我可有点懵。别说我没见过,就是我的合作伙伴夏厂长,也找了好几年夏布蚊帐,现在都没找到。前几年据说有个老人家里有,但现在也不在了。问给我做夏布的谭师傅,回答说家里没有这东西,倒是他的小舅子家可能还有,而他所在的这个村子,也没听说谁家还有这类古董,这还是远近闻名的夏布生产地呢。

那么,只能去舅爷家碰碰运气了,而他家在浏阳南乡的深山中,差不多一百里的路。

于是第二天,参观了苎麻地,看了绩麻、缨团茨等手艺之后,我们驱车前往深山。一路上大雨倾盘,水石相撞,我们特别担心山雨不停,无法拍照,甚至经过胡耀邦故居,主编都说没时间去参观,此行“只为了找到夏布蚊帐”。九曲十八拐之后,终于到了山下一处砖房,舅爷正在那儿等,进屋之后他在后房摸索了一阵,不久就捧出皱皱巴巴的一团布料:“这就是夏布蚊帐。”

我们都好奇地围拢过来。其实这蚊帐毫不起眼,皱皱巴巴的,一点都不洁白干净,甚至开合处还有一块块乌黄颜色,显然是使用时留下的陈旧污渍,把它摊开来还隐然散发一股霉味,一下子让我联想到小时候看佬外婆掏箱子时的情景。蚊帐是老式的,需要两根横杠穿过顶部,悬挂在老式的床上 — — 印象中那种老床一年四季都挂着蚊帐,也许是因为本地湿热,蚊子特多之故吧。仔细看那夏布,嘿,跟我日常织造的夏布没什么差别,甚至都称不上精致。最让我诧异的是,本以为蚊帐嘛,面料肌理应该比较稀疏比较透气,但真正的夏布蚊帐,并没有特别稀疏,甚至都没有本地所称的“罗布”或“帘布”(它们都比较稀疏,半透明的),就是普通的平纹而已!感觉似乎很封闭,闷,不透风,一朋友后来回忆:“小时候睡在这里面要拿蒲扇一直扇的,扇到手酸累倒才能睡过去。”

但是实际上呢,朋友所忆应为棉质蚊帐。夏厂长说真正的夏布蚊帐是自然有凉气的,一钻进去就能感觉到。事实上,如果你随便抱一块夏布放在胸前,立即就能感觉到一股清凉,沁入心脾。何况夏布质轻,夏日微风很容易吹动,丝丝凉意是非常自然地渗入进来的。“有些好东西,看起来是不上相,但用起来是真的好。”

苏燕主编也相信这一点。夏布蚊帐的初印象稍微有点邋遢,但并没有损坏她的好感。她反复地摩娑翻看,就跟谭师傅一样 — — 虽然做夏布20多年,谭也是第一次看到夏布蚊帐,他很快就职业性地张开食指和大拇指,在蚊帐上丈量比划,默念作声:我都没做过这种东西呢。舅爷随后补充给我们一些背景知识:这蚊帐是他老婆的嫁妆,是她母亲自己织的,在她16岁之前就备下了。“每一位乡下姑娘,16岁之前母亲都会给她织两匹夏布,做成蚊帐送给她,嫁人时带到娘家。”

后来我查阅资料,貌似这种习俗是客家人带过来的,浏阳有很多从广东、江西迁移过来的客家人,清末有本县人还写有《竹枝词》:“粤姬土著颜如赭,绩出麻丝细如罗。” 我猜测夏布在浏阳的兴盛跟客家人有一定的关系,实际上,现今夏布各产区都有客家人,兴衰不一而已。

这一床珍贵的夏布蚊帐最后留给了谭师傅,次日我们在田野里架起竹竿,挂起蚊帐,明艳的日光照耀着夏布,白净的帷幔泛着一片明黄色,犹如来自过去的光晕,或者来自瓦尔特·本雅明的“灵光”(aura)。

浏阳东乡的夏布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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