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魚類學的相遇:

這次漁港田野的對象不再是漁民,改來了解魚吧!

李若慈 Etta Lee
Etta Lee
Aug 2, 2023

--

(2023.07.24–29 澎湖)

上週很突然地決定要去澎湖待一周,即使其中一天碰上颱風根本沒能出門,多少覺得有些可惜,但說實在的,這次會來,完全就是被「年年有鰆」做的魚標本和魚拓吸引來的(當然也覺得有鰆是個很值得認識的組織),所以能夠參與標本製作,已經心滿意足;且短短幾天,能夠參與到他們舉辦的牽罟、赤崁漁港採集與魚標本製作、魚拓、敲魚乾等活動,實在非常幸運。

第一次直接參與牽罟。左:眾人拉網/中:準備繩索/右:整理網具。
左:第一次吃到鶴鱵魚/中:我做的比目魚的魚拓/右:敲魚乾(丁香魚)體驗。

有趣的事情之一,是第一次看到颱風天前後的漁港的樣貌,尤其這次是一顆從南部上來、吸滿了水氣且無山阻擋的颱風,因著趁著沒有過大風雨的時刻騎車到各港邊晃來晃去。且就這麼剛好,這幾天所住的五德一帶,剛好就在澎湖的南端,逆時針轉的颱風行經澎湖西方時,風浪正好從南邊打進來。見各漁船都趕緊做了防颱準備,不只在靠碼頭側的船邊綁上防撞墊,還拉了四五條繩索綁住岸上的繫纜樁;而海中的定置網也紛紛拉上岸,也趁此機會上岸邊將網具曬一曬,使附著其上的藻類與螺貝類更容易脫落,避免網具耗損過快。

之二,是跟著魚類學大師何宣慶一起去赤崁漁港進行下雜魚的採集,之後再將這些魚建檔並做成標本。這跟過去幾次在漁港做田野的經驗很不同,我的對象不再只是漁民,而是魚。而這個與魚相遇的過程,一直讓我想到去年以「世界和非/人類的關係性」為主題的人類學營中討論到的,要和非人建立起關係,是可以培養出來的。

颱風天前,漁船綁上了許多條繩索,海上的定置漁網也紛紛拿上岸。
颱風離開之後的第一天,漁民一大早就到港邊整理漁船、打撈落入海中的網具,尚未有船出海。

07月25日上午六點,漁船早已回港,婦女和移工大概五六人為單位,一組一組地坐在港邊挑揀目標魚貨「丁香魚」。其中一位坐在較靠近漁獲的工人,會協助將這些雜魚倒到檯面上,其餘的人則會快速地挑出丁香魚,或是一些有價值的較大型的魚,其他便成為不要的「下雜魚」(或應該正名為「混貨」),被丟到一旁的籃子裡。

這些「下雜魚」,來自漁民捕撈丁香魚(日本銀帶鯡)時,同時出現在拖網裡的非目標魚種,通常也較沒有經濟價值,牠們多半被以低價賣給養殖漁業作飼料使用。但其實裡面混了許多有趣的漁種。我們的工作,便是從這些不要的魚獲中選出各式不同的漁種,藉此了解澎湖周邊究竟有哪些魚(何老師甚至曾經在其中發現一新漁種)。

對於幾乎是個「魚盲」的我來說,這一些魚看起來實在大同小異。所以實在好佩服這群婦女和移工,他們的眼睛實在很精,總能在一大群看起來差不多的魚之間選出他們要的,甚至也必須挑出身體有些損毀、鰓有些發紅的不良品出來。提著冰桶與小水桶到港邊,看著檯面上的魚,哪些是青嘴?什麼是臭肚?實在毫無頭緒;即使何老師在一旁跟我解釋鯷科和鯡科、鯖科與鰺科的差別,我仍馬上忘光光(現在寫不出來究竟哪邊不同其實就是因為馬上就忘了)。唯一記得的,是鰺科有稜鱗,手一摸,便能知道;會記得,是因為在酒吧打工時,老闆曾做過竹筴魚一夜干,他總要我提醒客人,靠近尾巴末端的皮不要吃,因為有條突起的尖刺狀鱗片。

但在港邊越看越多,以及在何老師更多的提點之下,越來越知道應該從哪些特徵來辨識不同的魚。除了稜鱗外,還包括嘴巴的圓或鈍、腹鰭生長的位置,或是一些非常微小的不同斑點顏色,都可能其實是不同的魚種。覺得自己慢慢培養出那種眼睛了,一雙懂得「看魚」的眼睛。

挑揀丁香魚的移工與婦女們。

從港邊帶了一整個冰桶的魚回到工作室後的工作,便是將其進行分類,其中一部分比較常出現的魚,如鯖魚、臭肚、青嘴、諧魚等,其採集的量會比較多,主要是紀錄他們的體長與身形如何隨時間變化;另一部分比較特殊的魚種,則會進行展鰭、做標本、建檔。起初在分類時,何老師沒有要我馬上跟著一起做,而是要我先在一旁觀察大家麼做,好像還真的越看越有頭緒。而在排列同一魚種準備進行體長測量時,似乎也因為看牠們看久了,慢慢知道牠們長怎樣,「越看越眼熟」,是真的啊!所以後來在二三十隻的小諧魚之中發現一隻混在其中的小烏尾冬,實在很有成就感。

後來也學著將魚展鰭,用細針將背鰭、腹鰭、臀鰭與尾鰭一一展開,這過程實在驚豔。上岸後不再游動的魚收起牠們的鰭,這一展開,清楚看見其形狀、輪廓與斑紋,好似又可以想像牠們在游動時的樣子。實在很難得可以這麼仔細地進行觀察,即使是潛水時在水下觀察活著的牠們,但也無法像這樣放在手上,靜止地讓人類看著。

將魚進行分類/排列拍照並記錄體長/展鰭並浸泡福馬林後製成標本。

何老師問說,這會比人類學有趣嗎(我猜他會這麼問,可能也是出於和考古的比較,因為另一位小幫手是讀考古的,而他回覆說其實這兩者滿像的)。我當時覺得是一種很不同的知識系統,分類學中觀察、歸納或整理的過程對我來說實在有趣。

但這套認識魚的知識,也讓我好奇漁民究竟如何認識這些魚種的?他們也採用這套很科學的分類方法嗎?或者和我一樣,也是一個「越看越熟」的過程(而這認識的方式跟分類學真的截然二分嗎)?還是漁民是用「吃起來如何」、「牠常跟什麼魚一起打撈起來」、「牠有刺有毒嗎」的方式來辨別的?因為即使這些在港邊遇到的漁民叫不出他們的學名(可能也沒有特定的俗名),卻還是可以告訴我其中一些漁種的特徵,如我不斷被他們提醒說沙毛有毒。

而會覺得做魚分類有趣,好像還關乎一種(或許是文組學生)直接和生物接觸時帶來的驚艷;過去在發現「人」可以這麼異質時,覺得好有趣,現在則發現「非人」也可以這麼不同,且原來我好像也能稍微看懂牠們時,也令我深感興趣。

最近整理房間時,發現房裡堆了越來越多的種子或骨骼。會被標本吸引,大概是因為對於博物學的憧憬(雖然根本就不了解什麼是博物學)。不知從何時開始,總喜歡撿拾路邊看到的有趣東西。但現在還是想不清楚原因,是因為喜歡大自然?對生物感興趣?或是受到多物種民族誌的影響?但現在覺得,好像單純就只是覺得好看、好想蒐藏,以及想要認識牠們。而這,大概就是許多收藏家或是博物學家的心態嗎。

左:房間裡的各式收藏/中:在有鰆做的小丑魚標本/右:這一年來在海邊撿到的各種魚類牙齒。
左:何老師在赤崁魚港教我們認魚/右:颱風天前看浪。
最後附上颱風天前於第三漁港拍到的超完整彩虹!

--

--

李若慈 Etta Lee
Etta Lee

2000年生,彰化花壇人。 台灣大學生傳系(以前叫農業推廣),雙主修人類學,但其實愛人類學比愛本系多更多。關注台灣的土地議題,參與樂生保留運動與反核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