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不盡的核電廠:核電除役下的社會除役 — 國聖村篇
隱而不顯卻滲透在北海岸各處的核電廠 — 3
「社會除役」的概念指出,電廠的除役不只牽涉到將核電廠從一塊待了四十年的土地上被安全、乾淨地拆除,這四十年來因為核電廠進駐對地方所造成的社會影響也應該一併被除役……包括興建時強制徵收的土地與造成的迫遷、環境的破壞、對居民與工人健康的影響、電廠進駐帶來的就業機會、回饋金等各項補助……才能進一步了解究竟有哪些項目應該被除役。
燃燒不盡的核電廠
核二廠1號機於今年(2021)7月1日停止運轉,本應於年底才正式除役,卻因燃料池貯存容量不足而「提前除役」。核能第二發電廠位於新北市萬里區,自1981年12月啟用至今也運轉了近40年。
然而,核電廠的停機關廠並非真正的結束,而是迎來一段漫長的除役之路。不只因為社會除役中的地方翻轉與再生的工作非一朝一夕可達成,也因所遺留下「用過的核燃料棒」仍是不可控且危險的,需置於燃料池持續冷卻至穩定狀態。日本前首相菅直人於《核災下的首相告白》一書中便形容這是「燃燒不盡的核電廠」,「即使插入控制棒,停止核分裂反應,核燃料仍會繼續釋放衰變熱,如果不持續冷卻,…最後將導致爐心熔毀。」
而核電廠的「燃燒不盡」,恐怕不止於反應爐內部,而是自電廠選址、興建的那一刻起,持續影響著地方社區,即使直到核分裂反應停止、燃料棒不再釋放衰變熱、或者核電廠除役離開地方的那一刻,影響仍可能持續,或者以另一種方式存續。這或許也是另一種的燃燒不盡的核電廠吧。這座燃燒不盡的核二廠,究竟對地方造成哪些層面的影響?而這些燃燒不盡的影響,也更加顯現社會除役之工作是重要且漫長的任務。
消失的國聖村:覆蓋於核二廠之下的記憶
將時間回溯到40年多前的萬里。1981年,核二廠正式運轉,但早在十多年前就開始進行選址作業、地質調查,以及遷村與補償事宜等工作。
1964年開始進行核二廠的選址調查,台電在選址初期便以國聖村為範圍,劃定了國聖廠地候選處。1970至1973年,為瞭解廠址附近之地質之全貌,乃著手進行唯一的核電廠地質安全的全台活動斷層調查,由美國地質學家柏尼刺進行,結果顯示鄰近核一與核二廠的山腳斷層未被列為活動斷層。然而,2011年之後重啟的地質調查,則顯示山腳斷層數千年來曾有活動的確切證據,應屬於第一類活動斷層。
「民國60、61年,有一些台北來的人來做地質探勘跟土地調查,確認哪一塊土地要做什麼規劃。」原本住在國聖村的何阿伯說。當時只有十幾歲的他會對這些事件仍留有清楚印象,是因為當年這些「台北來的」借住在自己家,進行了為期兩三年的地質調查與利用規劃。
正式選址後不過短短兩年的時間,便迎來核二廠的正式動工,那是1974年,台電歡欣鼓舞之際,卻也是國聖村居民必須搬離這塊土地的最後期限,同時,「國聖村」也消失在核電廠之下,於1978年遭廢村。一個消失的村庄、一段被覆蓋於核電廠之下的記憶,還有多少人記得呢?核電廠除役後,是否有機會重見過去的國聖村?
國聖村民「順利」搬進成功新邨了
不同於核一廠的強制遷村,有經驗的台電進一步和必須搬遷之居民協調補償的經費與搬遷地點。當時居民大多由核電廠給付的補償金自行遷出,由時任萬里鄉鄉長協條補償與遷村事宜,多數居民遷至萬里村(今萬里里),入住一共有82戶、公寓式的「成功新邨」,而境內之福德宮便是當初隨國聖村居民遷居至此。
但仍有其他居民遷至金山、基隆、台北等地,國聖村的人口從此分散各地,一如核一廠當年的景象。不過,「至少原本的親朋好友大多還能住在一起,還是比較有人情味。」何阿伯說。
「當時他們都滿配合這種大建設,以前的人民都滿純樸,這種大建設來,一定是對我們這個地方有滿多的幫助。」核二廠模擬操作中心規劃課課長陳坤澤於受訪時說。不過,以當時台灣社會未解嚴的風氣來說,不難想像只要政府一聲下令,配合協調與補償,無論國聖村居民之真實感受為何,多半仍會「順利」地搬遷。
「補償金很少啊!只有十幾萬,我們當時問台電,這些錢買得起一棟(成功新邨裡的)新房子嗎?他們就直接回說沒辦法!」後來也跟隨大部分村民一起搬到成功新邨得何阿伯抱怨道。「所以我高中一畢業之後,就趕快到附近的礦場工作,賺錢還房貸啊,大家當時都是這樣努力賺。」
「我們還回得去國聖村嗎?」
但國聖村民可能未曾想過,這一離開,便將可能永遠無法再看到國聖埔原本的容貌。
萬里地區多丘陵、坑谷的地理條件限制,使得人口多聚集在沿海村落,包括大鵬、野柳、國聖、龜吼一帶,且因較不適合農耕,多半以漁業與礦業為主。漁業捕撈的生活模式從最早期居住於此的平埔族「馬賽人(Basai ; Bassay。屬於凱達格蘭族的支系)」便是如此,一直到台北盆地開發趨飽和後,以農業為主的台北盆地移民沿海岸線而來,漸開墾水、旱田,帶入另一種生活行動。萬里漸成為一個多元生產的農漁業複合聚落。
何阿伯描述著國聖埔一帶的地形,由海岸線開始,分別是一片很長的沙灘、一座小山丘、國聖村坐落的平原、和一路連接到大屯山系的梯田。但過去的地景因道路開發與電廠的興建而消失。梯田遭電廠剷平,沙灘則因為台二線的興建而被填平,農田消失、牽罟的場域也縮減,甚至成了核二廠冷卻水的出水口。何阿伯甚至說,他曾經的家,似乎正是核二的其中一座反應爐坐落的位置。
仁和宮:唯一鎮守著國聖村的建築
不過,同樣位於國聖村境內、現位在核二廠後山上的「仁和宮」成了當年唯一未被搬遷的建築。仁和宮又稱周倉廟,供奉周倉爺,1982年興建。
傳說某次國聖全村村民患皮膚病,前去請示周倉爺,周倉爺指示以廟方下的山泉水清洗,居民果真皆得以痊癒,自此之後仁和宮便香火鼎盛。一直到1970年代初期,開始進行核二廠廠址調查後,隨著村民陸續搬遷,也越來越少人前去仁和宮參拜。
何阿伯回憶道曾經發生於1975、76年左右的事件,因為香火不再鼎盛,有野柳的居民前來搶走國聖仁和宮裡的主神,並在野柳另外興建一座仁和宮,當時他們就是沿著那片逐漸被剷平的梯田將神明扛下山的。
小結
核電廠對萬里造成之影響,絕不只是國聖埔的地景地貌改變、國聖村民的大規模遷村,還包括熱廢水排放所造成之海洋汙染,或者台電敦親睦鄰政策與所提供之就業機會所帶來之利弊,層面擴及萬里與金山兩區的教育、醫療、農漁業、交通等(希望接下來可以再整理一篇)。
然而,這些種種的影響(不管是好是壞)是如何影響著地方居民與政府、與專業決策者間的關係的?還有,台灣社會又該如何針對這些影響實質地做到社會除役,就有待之後持續的研究了。當核電廠除役後,我們該討論的絕不只是發電的空缺由誰遞補,而是包括可能同時出現的當地補助與就業機會等的空缺,又該如何填補或翻轉呢?
甚至,有無可能當核二廠離開這塊土地後所出現的「土地空缺」,能由地方居民、尤其是國聖村民與後代,一同「填補」呢?面對核二廠接下來的除役,已經居住在成功新邨五十多年的何阿伯說,當然還是希望可以再回到以前的村子看看、搬回到國聖村住,「不過想也覺得應該不太可能啦。」何阿伯說。
參考資料
. 台電影音網 2014。 細說國聖 書寫地方故事的好鄰居(下集)
.地球公民基金會 2019。老舊核電緊鄰斷層不該延役 權威地質學者說分明
.萬里鄉公所 1997。萬里鄉志
(資料來源:國家圖書館 臺灣記憶 https://tm.ncl.edu.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