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光義教授上課身影─摘錄自「亂世之學」 張大春

莊子發微
出版社:正大書局
出版日期:1972

劉老先生嚴肅雍雅,講課時經常從歷史背景去形塑思想內在的動機,所以老是說:
「莊子是亂世之人,是以《南華》是亂世之學。」
在這種近似制約之論的觀念籠罩之下,不容易有純粹思想肌理上的探賾發微,但是這門課卻另有一種迷人的魅力。我記得劉先生上起課來,總是捧著書本,在講壇和前排課桌椅之間的過道上踱步,從教室的一側,踱向另一側,往復逡巡,不時會停下來、側仰著頭、斜稜著眼,像是準備檢查天花板上已經昏暗失明的日光燈管,覷瞇片刻之後,深深一聲嘆息,彷彿關鍵著國事、世局的樞紐盡在那根燈管裡,唯獨國人與世人不知,接著,便搖搖頭,操起那一口魯西腔的國語,歎道:
「亂世之人如蓬草、如芥子、如塵土、如魍魎啊!為什麼要說『如魍魎』呢?浮游不知所求,魍魎不知所往呀!」

多年之後,我才知道「浮游不知所求,魍魎不知所往」語出《淮南子‧覽冥訓》,原典之義跟劉先生自己的感慨恐怕也有幾分出入。不過無論如何,劉先生像是另一個親切而牢騷滿腹的父親,讓我這樣一個「不知所求、亦不知所往」的懵懂學子有了最直接的學樣指標。過不了多久,我也能歪著個腦袋,望著天花板上的日光燈管,在學生宿舍的閱覽室裡,跟同學們感慨系之地說:「亂世啊!」對於像父親一樣的師長,我則毫無招架之力,一旦他說誰的《莊子》注得好,我看也不看就跟著說好,還能跟人滔滔雄辯其注如何之好。像父親的老師一旦對社會、對學術、對人生有了點兒甚麼意見,我也樂得「情現成」,立刻套裝成自己對社會、對學術、對人生的體會。

有一回遇上了扞格。那一天,劉先生在課堂上講莊子的文采,話鋒一轉,忽然提高了嗓門兒,道:
「今天的中國時報人間副刊,你們看了沒有?多麼好的文章?甚麼叫文采?這就叫文采,積深歷久則入,發而為文,自然是一等文章!」
我不知道別人看了沒有,但是我看了──距今時隔二十八、九年,我依稀記得那是一篇充滿著胡馬、秋風、大散關意象的散文。劉先生讚不絕口的同時,我激動地渾身上下起雞皮疙瘩,連眼鏡片兒都霧了。

劉先生在講壇和前排課桌椅之間的過道上踱步,從教室的一側,踱向另一側,忽然停下來、側仰著頭、斜稜著眼,像是要檢查日光燈管,說:「莊子說過一個故事──罔兩問影子說:『剛才你走著,現在你不動了;剛才你坐著,現在又站起來,你怎麼這麼沒有獨立的節操啊?』影子說:『我是因為有所依傍、有所期待才會這樣的啊!我所依傍、期待的東西、又是因為它也有所依傍和期待才至於如此的呀!我所待者,不過是蛇腹下的皮、蟬的翅膀,我怎麼知道何以如此,又怎麼知道何以不如此呢?』」接著,劉先生覷瞇片刻,才道出了他的結論:
「唯有亂世之學,才能體會節操之飄零如此不堪;也唯有亂世之人,才能成就亂世之學啊!」

Note: 如果喜歡我們分享的故事,歡迎在左下方點擊“掌聲”,並回到首頁瀏覽更多施與受的故事

推薦閱讀:
憶恩師劉光義教授

輔仁大學外語學院
施與受的故事

為落實天主教輔仁大學追求真、善、美、聖之辦學宗旨與目標,並基於本院「用語言服務社會,跨文化感動世界」永續經營的理念,透過不同語言了解各國文化,致力於全人教育,為社會培育具國際視野與獨立思考能力的國際交流人才。同時在生命教育的理念下,推廣服務學習的精神,提昇學生的人文情操,為社會培育「對人尊重、對事負責」的外語專業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