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室報告

女性科學家是性別平等的科學教育關鍵

呂明蓁/本刊總編輯

作為一個國民教育階段師資培育的教育工作者,我對108課綱的變革曾抱以很大的期望。不僅是因為這是第一個縱貫五個學習階段的課綱,從九年一貫到十二年國教,完整了國民教育的縱向脈絡,還有就是課綱以三面九向的核心素養作為國教主軸的規劃,讓各教育階段以及各領域/科目課程都有了一個符合國際趨勢的核心目標,各領域/學科都可以依此發展該領域學習目標及學習重點。這樣一來,數學、科技及自然科學領域需要挹注人文素養;語文、社會、健體、綜合等領域,可以加上系統性的思考及問題解決的邏輯。對學生而言,這樣的領綱課程安排與學習重點規劃,才能全面的幫助學生習得面對未來的能力與知識,符應未來的需要。

但理想很美好,現實卻很骨感。要在課綱中實現這樣的理想規劃,課綱研修小組就要認同核心素養對該領域學科的重要性,並願意在課綱的學習重點中真正融入核心素養的內涵。我在課綱審議的過程中發現,無論是普高,還是技高,學科本位仍然凌駕於核心素養之上,也就是:專業技能導向,多過於人文素養的涵納。以自然領域領綱為例,我依稀記得,為了減量課綱的學習內容,並且將科學史的人文及哲學思維放入學習內容,在課審大會上和研修小組有過很多的攻防。2018年第89次課審大會終審自然科學領綱,現場也發生了女性科學家「正名」的辯論。

當女性科學家「被看見」

在自然領域課綱審議第一回合,審議委員在學習內容中提出幾個重要概念發現者的貢獻,例如:自然界的現象、規律及作用、演化與延續、生殖與遺傳等學習內容,就可以放入一些知名女性科學家的科學發現。研修小組面對委員的建議,從善如流,將傑出女性人物的貢獻納入學習內容,例如:羅莎琳.弗蘭克林(Rosalind E. Franklin, 1920–1958)對DNA雙股螺旋結構的貢獻;細胞遺傳學家芭芭拉·麥克林托克(Barbara McLintock, 1902–1922)對細胞遺傳學的貢獻等,但不允許放入這些女性學者的全名。他們的理由是,牛頓、伽利略、克卜勒、達爾文等科學家也沒有放入全名。即便向研修小組一番解釋,最後,女性學者只能跟其他科學家一樣,放入姓氏。這一輪課審結果,雖不盡如人意,但還是只能接受。至少,我們在銅牆鐵壁中鑿出了一點裂縫──讓女性科學家「被看見」。

然而,以科學的嚴謹態度,在教科書的編纂上,不應該只單單呈現女性學者的父族姓氏或夫姓、隱蔽女性學者的名字,為女性科學家揭示全名、正名完全合乎邏輯。也因此,來到自然領域終審會議的第二回合,有性別意識委員依然不放棄為女性科學家正名。委員們在會議中提議,需要在附錄四學習內容說明中揭示女性科學家的全名。這次的提案還是引起研修小組的反對。理由仍是男性科學家也沒有全名。為此,課審委員與研修小組花了一個上午,辯證了一整場:為何為女性或其他少數性別科學家正名很重要?

最終,如願的把女性科學家的全名放入了課綱

或許大家可以再閱讀一次自然領域綱要附錄四的說明,其中有一段話是這麼寫的:期勉教師在教學時,應適度擇例簡介生物科學家之貢獻與研究歷程,並兼顧不同性別族群或背景。也因此,在科學、科技、社會與人文(M)的主題,學生可以看見英國物理學家羅莎琳.弗蘭克林、細胞遺傳學家芭芭拉·麥克林托克等傑出女性人物的付出與努力。

為女性科學家正名的重要性

作為支持為女性科學家正名的其中一名課審委員,我想要談談,為什麼我這麼堅持藉此實踐性別平等。我想從我跟學生在課程上的快問快答說起。

我很喜歡在課堂上跟學生玩快問快答。其中有一題,一定是:請說出3個女科學家的名字。學生通常都會下意識的答:「居禮夫人!」然後,學生就需要向周遭或是透過網路求救。如果有其它同學接續回答,通常反應不外乎──愣住,或者答「不知道」,少有的能勉強再說出其它名字。這樣的情形,可能有人以為只發生在學校教授的課程當中,其實就連教師研習上也經常出現類似的情況。有幾次,我請老師們說出至少3位女性科學家的名字,大家第一個說出來的,還是「居禮夫人」,靜默片刻後才有接續,例如:海蒂拉馬(Hedy Lamarr, 1914–2000)等人。少部分教師能說出物理學家吳健雄(1912–1977),但也僅此而已。有一次,參與研習的老師居然能說出臺灣化學學者(也是臺灣重要的婦運推手之一)吳嘉麗(1947–2021),讓我感動莫名。(後來才知道,這位老師曾是吳嘉麗老師的學生。)

當我在教師研習中進一步向參與研習的老師們追問:有人知道「居禮夫人」的全名嗎?大部分的人都無法回答。只有少部分人知道並說出「居禮夫人」婚後的全名「瑪麗亞.居禮(Maria Curie,1867–1934)」。當然,這也不是太令人意外。過去在教科書、科普書籍乃至於科學展覽(包含影音媒體),相關科學及文教普及的載體上,女科學家的名字多半以這樣的組合出現『「夫姓/父姓」+「夫人/太太/小姐」』。讀者看不到女科學家自己的名字。

可是如果仔細閱讀「居禮夫人」瑪麗亞.居禮的生平跟貢獻,同樣會驚訝我們對她的貢獻跟過往理解如此稀少。瑪麗亞.居禮作為放射線學研究學者,原名為「瑪麗亞.薩洛梅婭.斯克沃多夫斯卡(Maria Salomea Skłodowska)」,是首位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的女性科學家(後續更再次獲得諾貝爾化學獎),也是巴黎大學第一位女性講師。但是,眾人長年揭示她婚後的名字為「居禮夫人」──居禮的配偶,卻沒有人記得她的名字「瑪麗亞」。為此,我不死心的再追問:請問有人知道瑪麗亞.居禮在結婚前的原姓氏嗎?一樣沒人能答出來。(也不諱言,某部分也跟瑪麗亞.居禮的原波蘭姓氏不容易拼寫,臺灣人不容易唸讀波蘭文有關。)

在課堂裡快問快答女性科學家,在教師研習向教師們追問科學史中女性的現身與貢獻,在課審會議上堅持自然科學領域學習主題與內容應具備性別平等意識。這些經驗讓我知道,性別議題不只無所不在,我們距離實質的性別平等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在不同位置堅持下去,許多銅牆鐵壁中會鑿出了一點裂縫──那些光透了出來,就會成為下一個世代實踐性別平等的導引。

追夢,我的世界宇宙大

話說回來,這次季刊103期邀請洪文玲老師組織專題「百工流轉──女科技人和她們的宇宙」,除了想讓讀者看見女性科學家所在領域寬廣的宇宙,我也有一點點私心──想藉此紀念在性別平權領域努力的吳嘉麗老師。嘉麗老師是我在回國初期加入性別平等教育運動時認識的前輩。在她擔任台灣女性學學會理事長時,我加入了她的團隊,擔任理事。在她兩屆的任期中,她不僅帶著我們舉辦研討會,工作坊,還一邊進行著性別與科技的議題,像是成立女化學家學會,創辦女科技人學會,發行電子報等。她還主導了系列繪本「追夢,我的世界宇宙大」,蒐集整理臺灣女性科學家的故事。嘉麗老師的聰慧理性、溫柔堅定,穩健的推動性平教育,真的是我們這些後輩的典範。本期季刊特別邀請與嘉麗老師有多年情誼的蘇芊玲老師來書寫嘉麗老師的生平故事,讓讀者得窺這樣一位溫暖的學者。

下個月(3月)是婦女歷史月。讓我們,編輯團隊,帶著讀者們一窺女性科學家的世界。

圖 / pexels / Artem Podre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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