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r Stories

「集社結盟力」:全時親職女性結合親子需求的超能力

李玉華 Christine Lee|親子共學性別研究社開團人、還我特色公園行動聯盟激動成員

脫離現實、日常失序、生命翻轉及再度回歸社會

在認真又含糊觀察自己和這一年身邊女性,浮出一種現象,我提出「集社結盟力」的新定義:「全時親職女性將親職和兒童的權益及需求結合,向國家機器及社會大眾提出倡議,用她們超乎常人想像『媽媽』日常持家顧夫、育養孩子能力之外的超能力。」

在以下文章中我用自己作例,來談練就一身「集社結盟力」的女性看似迥異實則相似的生命歷程。從婚前最後一個工作開始,到選擇全時母職後,漸漸脫離現實、日常失序、生命翻轉,最後,經集社與結盟再度回歸社會,成為推動改變的一員。身為臺灣女性,卻不僅僅是眾人想像中的臺灣女性。

責任奴工超值

在選擇婚姻及生女育兒前,我曾是個享受責任滿檔、苦勞忙碌當作優異成就的白領奴工,身兼語言教學、研究寫作、教育行銷、翻譯編輯等,總在兼數職、被事追的日子裡耽溺虛幻成就。

婚前最後一份工作在一家英商出版駐臺辦事處任職教學顧問,在其提供相對優渥薪資福利、假期及彈性工時下,即使責任制要經常出差、週末工作、深夜加班,或明知一個人做著三個人頭的事,也奴性堅強地沾沾自喜,認為當時資方應視我苦工任勞任怨又盡忠職守,有夠超值,總有一天會如願得償拿到更優頭銜或等值報酬;但怎料身處另類「性別傾斜」、多是女性的語言教學界,玻璃天花板層層疊疊,女性間權謀鬥爭更甚男性主導或男女比例相當的其它業界。

許多自詡「受高等教育、走菁英路線、過成功人生」,又強調「能力不輸男性、表現超越男性」的單身女性或多或少心態如此:身處長期父權至上家庭,想推翻專制父權求終極獨立於原生家庭,卻仍想力求表現為求父親認同。即便狀似獨立的實情是被資方奴化壓榨,依舊以追逐資歷滿滿、人脈足足和荷包飽飽為樂。

在臺灣,女性普遍相對於男性錢少事多、低薪低就又容易被婚孕產育影響在工作上的獻祭程度,因此當時的我曾自恃自傲身為新時代女性,站在金字塔雲端,並能經濟自足且有體面頭銜的處遇 。

兼任私校教職

因顧問工作內容需要,得不斷和語言教學現場實務接軌,便接下一間私立大學(母校又是母系)的兼任講師。

每班著重讀寫能力的大一英語課堂講臺上,幾乎清一色女性教師,不免回想起求學過程,英語系及語言教學研究所班上生理男性是絕對少數,少數中又不少同志男性。課堂內外及社群網路上,學生討論講師個性溫柔親切兼顧美貌火辣、輕鬆好過兼具有趣教學方法等,能想像所有對年輕生理女性老師一概的期待值及形容詞;在另一頭著重聽說能力的語言中心,教師幾乎是外籍男性,加上系所單位普遍是生理女性擔任行政支援助理角色,形成臺灣英語教學領域弔詭但一致的「臺籍女性及外籍男性」組合縮影。

全華人世界似乎僅臺灣仍擁抱「女子無才便是德」儒教薰染思想,女性若要光宗耀祖要婚嫁得好(誤),或擔任某種「師」才有專業穩定不輕挑的社經地位。因此,當我在身兼英商教學顧問、私立大學教職又決定嫁入豪門(誤)那一刻,我娘隱約卸下傳統母親擔憂、認為生養責任已了,認可女兒成為豪門人而投資終沒白費。

決定全時母職

原本自詡女性主義者,但毫無覺察地讓自己往「類男性」發展,對婚生無感,甚至覺得若有母性就會變弱的我,被現任賤內(當時男友)的媽媽提醒:「時候到了(It’s time…)!」驟然忘記「坐擁進步價值和非典型離經叛道」的自己跟婆婆一定大相逕庭,不假思索辦場「入主豪門世紀婚禮(誤)」時,昏迷指數過高竟忘了嚴正拒絕丟扇子和踩瓦片(為真愛貶抑自己不自覺)。

婚後沒避孕卻近一年多沒受孕的精神緊繃,自讀大學起就從未停止任何形式工作的我,毅然面對「為了孩子好」做下性別刻板決定,放下一切職業、事業或志業帶來的成就滿足,成為全時母職。孕期毫無不適的錯覺,讓我天真以為「生個孩子、當個母親」如此輕鬆自在、遊刃有餘,懷孕生產當媽就是時辰到了進醫院「自然可以生產(自然產)」,所以我孕期再度陷入工作模式,和賤內一同創設一間社會企業,把職涯十餘年十八般武藝用上,也沒被孕產模式限縮活動能力,「女性為了家庭放棄一切」的感覺頓時消失,反而浮現同時兼母職又擁有完全屬於自己成就事業的興奮難掩。

懷著第一個孩子到社會企業演講。

會企業演講。

遇見自主生殖

即將因為生第一個孩子,而成為全時母職前的倒數三個月,看到《民視異言堂》的〈孩子可以這樣生〉特輯時,我一臉驚呆,始料未及從前極端關注性別議題的我,竟容忍自己和賤內不知不解「生產」這一個女性身體自主大事,甚至簡化「人母」僅是:決定陰道或剖腹生、找哪位醫師生、哪家院所生、月子中心哪家、吃哪家月子餐、彌月禮盒送什麼、衣物買什麼、玩具買什麼,就可高枕無憂並自詡是個稱職母親。

在一群媽媽朋友陪伴下,我完成居家生產迎接二寶。

幸好產前及早認識「溫柔生產」,加入臺灣仍屬小眾的「溫柔生產社團」,獲得巨大女性互助支持力量,認知臺灣對待孕產婦極不友善、過度病化孕產和醫療介入的環境,開始在網路上撰寫疾呼「孕產女性自主權益」文章,爭取自主擬定生產計畫、不依照SOP 標準作業程序、拒絕配合醫護方便的過度醫療介入、生產過程尊重婦女多元需求,甚至是母乳哺育順應嬰孩需求(不被婆嬤月嫂干擾)且有大庭廣眾公開哺餵權利等,顛覆許多醫護系統或守舊人士(甚至自家親友)認為「枝微末節、小事化大、非關必要」的堅持。生產改革行動聯盟(生動盟)出現之前與之後,我都理所當然是忠實理念支持者,這是步入全時母職的女性積極爭取身心自主的首戰。

養育窒愛人質

接下來的戰役,無邊漫長,大約是一輩子時間,同為全時母職的女性應無意外能同聲說出是「孩子教養」。而我更是呼籲母職自主又要兒童自主的「硬蕊版教養」,加入「兒權優先」的臺灣親子共學教育促進會共學團,堅定又基進執行「不打、不罵、不威脅、不恐嚇、不利誘、不羞辱」、「放手練她的身,溫柔愛她的心」或「尊重、平等、同理、存愛」等教養理念。

讀書會經常性思辨各本教養書、自療書、教育哲學書和社會思辨書,還有不時應援「兒童人權權利」記者會及參加「性別多元友善」街頭遊行等,讓戰程不只一輩子,反而更像耗盡三輩子的時間、精神、體能和靈魂,為的就是養育出「最不受任何誤解、壓抑、污衊和歧視」的孩子,成為自己內心「最完美的媽媽」。這種「完美」想來頗是合併了臺灣社會對母職的神聖要求,和自己不再重蹈媽爸覆轍的反撲。

找到跟我終極關懷一拍即合、包羅各種進步價值的教養核心,面對教養要求自己和家人立刻「一步到位、做全做滿」,我挾持孩子當作「摯愛人質」,堅持大家一蹴即變。如今反思起來,「摯愛成了窒愛」,我也成了複製一生抵抗的父權專制變身「母職霸權」,忘記我是和賤內平權對等一同成為「親職」的夥伴。

第二個孩子出現了,硬頭皮、咬緊牙,靠著深深真愛緊繃著,溫柔體貼母職的形象和作為,備受現實無法百分百兼顧兩個孩子需求到盡善盡美而動搖崩解。選擇全時母職養女育兒當作自我實現的女性主義者,開始脫離人性和現實的不完美,陷在孩子教養的培養小皿中忘了天地之大,日常生活重心全然放在彌補幼時沒被好好對待、現在絲毫不能錯愛的關卡開始產生失序。

但養女育兒之路才剛啟程,跌撞再爬起、踉蹌再站穩,不斷在臣服於人類能力的侷限。生命來到面前,讓狼狽的我拋下過往的榮耀璀璨,念頭一翻轉,與其讓未來家內大小戰事沒頂了我,寧願跟著一群同是全時母職的媽媽,站在面對國家機器和社會大眾的最前線,讓「大小暴民」在更該被稱作戰役的公民運動中,找到具體實踐的場域。

公民盟社庶值

特公盟向紐西蘭遊戲場景觀設計師請益。

後來,我利用 FB 創了「親子共學性別研究社」,將研究所原想選讀的終極關懷「性/別研究」議題,邀請媽爸網上分享討論的方式,希望推伸進親子日常生活互動;又一頭栽進疾呼政府正視兒童公共遊戲空間的「還我特色公園行動聯盟(特公盟)」,倡議「兒童遊戲權」與「兒童參與權」;更著急親職和兒童兩造的需求和權利長期被隱形,加入推動各類進步價值如「臺灣成為友善親子國家」的「進步教育家庭聯盟(進家盟)」伺機而動。

集社結盟所需的熱情活力、積極多工和精氣充沛,讓我每晚在全家熟睡的深夜人靜,能暫時放下全時母職身分,跟共同分擔盟社事務的每位全時母職女性在合作默契中,用「改變社會成為更好養女育兒環境」那股衝勁相濡以沫,一同發揮超時、超頻、超效率、超相挺的超能力,做回那麼一點自己之外,也掏心肺爭取大小公民應得,再度回歸社會成為推動改變的一員。

特公盟向臺灣景觀設計建築界大老專家請益。

身為高齡媽媽的我,毫無衛福部國健署危言聳聽的「媽寶皆身體健康易出狀況」,反而身心成熟、經濟穩定,歷經生命的花火及風霜後,極甘願為自己孩子放下一切,更甘願為全臺灣孩子無償無給、鎮日鎮夜、自發自動把以往資歷用上、人脈連上和荷包帶上。這國家讓人民拼經濟靠自己不說,又在公共建設擺爛,搞得公民好忙,要去自學精進成為議題專家,忙碌時只會更盡力珍惜、補愛給陪伴去開會、進修和參加活動的孩子。職涯十餘年,我的十八般武藝不再是被資方剝削,也不是成為另一個資方,而是長成了「衣帶漸寬終不悔、集社結盟無怨懟」的眾多全時親職女性公民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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