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到海的地方
島的每一個面都能見到海。
駐島期間的民宿在一個離海不到50公尺的地方，出到門外就是熱門的潛水區，每天都會有一卡車一卡車的潛水客被載到此，穿著防寒衣、背著氧氣瓶，在陸地與海的邊緣縱身入海，沈到那最深的海底，為了一探那半被訓養的海洋生物，過多人導致海難以呼吸，但這裡的人歡迎，魚也歡迎，再也沒有比直接送到眼前的食物還要更輕鬆的事了，牠們只需展演一下鮮豔的紋理，這個交換便成立。住在離水這麼近的地方有許多事情要習慣，像是水龍頭的水在海水淡化後總是有著鹹味，機車在風雨後總是沾黏著一層鹽巴，颱風來時浪幾乎要打到民宿裡，這些都是在離本島33公里外的地方要習慣的，海是離生活如此的接近，我相信那些每天下海的長輩，皺紋裡都能挖出一點海裡的鹽巴，但就算海離我這麼近，我與它相處的時間還是很少，出自於一種很根源的懼怕，那種感覺跟在深山裡面不同，是更貼近肌膚的，或許需要更多觸水的體感，才能理出這些懼怕出自於哪裡，幾週內下了水三次，實在還是搞不動自己為何怕水，怕生還是怕死。
因為討海的關係，島民沒有辦法選擇不下水，除了遠洋出海的船，偶爾也會在近海捕魚，更長時間會在近海的地方射魚，不管再好的運氣與技術，每幾年海總是會收回去幾條命，可以說每一趟出海都是在賭博，除了幾間與本島信仰大致雷同的廟宇，十八爺神在此風生水起，整個島上約有五間萬善爺廟，有四間有寫上十八爺神，每一間小廟都面對著海，我想祂們是島上的海神，這裡的海不是觀音或媽祖所管轄，這裡沒有觀音媽接炸彈的傳說，也沒有上萬信眾遶境送行過濁水溪的壯闊，但十八爺還是看顧著每個港口，南寮、中寮、公館、溫泉。十八爺還是不願告訴我島的秘密，在某次口述的過程裡，耆老口中說著：「那是有十七位先民跟一條狗，船在路途中被大浪擊沉，狗兒以示忠臣便跟主人一同遇難，十八爺神的十八爺就是那條狗。」只是這是否跟新北市石門的十八王公廟的論述一致呢，故事好像跟著廟一起來到了這，在口耳相傳間，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斷了聯繫，好像就成了永遠的謎，但也不難想像，這幾間廟與綠島多半為移民也有關係，幾代前從東港、小琉球來的島民，都伴隨著飄洋過海的記憶。在一段深思之後，長輩好像發現我不是很滿意這個答案，但我只是正試著找到另一個理解的途徑，接著又說：「就是孤魂野鬼住的地方拉，我們偶爾才會拜。」令人欣慰的是，爺神在此時變回爺公，回到跟人比較近的距離，回到那個可能是具有血統的臺灣犬，那個忠心耿耿，守護家園的看門狗。
或許，每晚那些在大聲嚎叫的狗，是十八爺神的後代。
靜靜的看著海好像能夠得到一種安定，不確定是出自於母體的，還是出自於外在的。這幾間島上的十八爺神廟，祂們永遠都面向一片海，不知這些海指向的是不是同一個遠方，南寮那間的能夠直接看到整個南寮漁港，每一位從本島來的遊客或剛回到島上的島民，都在他的管轄範圍之內，公館的那間與海之間隔著一道馬路，再往右看一點是近年蓋的人權紀念公園，往左一點就是公館漁港，勉還能看見一點海平面，在溫泉的那一間呢，隔著左右豎起的水泥牆，縫隙間還是能看見一點藍，那是通往溫泉漁港的唯一出入口，所有往來的人與船支，畢定由此開口出入，只是在公墓旁的那一間，要看到海就需要比較大的運氣了，雖然這前面的海是最寬廣也是最少人造物的，但多半時間眼前看見的是一片芒草，如果運氣好恰好碰到人們的掃墓時節，或許能夠擁有幾週的時間得靠開闊的景色，但又會逐漸又被時間收回去，這幾間廟與其他島上的任一間廟都簡陋，只是都還是有人在整理與祭拜，好樣也是因此，祂們依舊守護著海。
南寮公墓旁邊那間是我較常到訪的，除了那裡的海真的很藍之外，那裡是遊客比較不會到的地方，不在環島公路的路徑上，需要「特地」過去一趟，那間廟也是整個島上最為破敗的，甚至只是幾片水泥牆，在牆的外邊塗上紅漆，紅漆在豔陽下已經斑駁泰半，用剩下的漆內側寫上歪斜的幾個紅字，字因壁癌的關係也近乎脫落，字前擺上幾個香爐，這樣就完成了，一個可以供參拜，信仰的指涉之地，我有時會迷戀於這種簡單與根源性的美感，似乎是在最為有限的資源下可以完成的了，那是一種很草根的方式，很符合人性的方式。那一間廟也是島上擁有最好風景的所在，我私心覺得比許多觀海民宿的位置都還好上幾倍，每到此都暗地的感謝一旁的墳墓，讓快速經過島上的人不會發現這個地方。
在某次的一個念頭裡，覺得我該感謝一下十八爺，是祂讓我能夠看見這一片海，我拿著砍草的柴刀，重新把廟前的草除去一些，讓祂能夠再次看見一點點的海，好像這樣能夠創造一點例外，在十八爺的年度行事曆裡，能夠多看顧幾天大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