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牛說起

葉慶明
Greenpeace East Asia
11 min readDec 30, 2018

提起牛,尤其在涼冬時節,十個大概有八個會說肥牛(火鍋),或講究靚牛扒大餐以至貴價漢堡,誠然,民以食為天,大家都吃得多愛吃得好。但是這個城市跟動物的聯繫,真的就止於食物鏈和消費層面嗎

下面嘗試以牛帶路,從牠們的生涯變遷,嘗試由自然生態、環境保護到社會歷史進程等角度,梳理城市與牛(甚或其他動物)世代更替的扣連。

哀 Billy

都說大家是善忘一族,但相信,這陣子說牛,也許會有一個半個朋友會想起 Billy。

Billy ,大嶼山貝澳唯一的黃牛,是當區居民相傳的動物明星。2018年11月24日,關注大嶼山牛隻的社交媒體專頁發出哀文,宣告離世消息。在此之前,關注團體曾作出呼籲,指出 Billy 因遊人餵飼和在垃圾堆覓食,身體情況變差,當地居民越見擔心 Billy 狀況,幫牠掛上「我只吃草 don’t feed me」的告誡牌在頸上,可惜為時已晚。

摘自漁護署臉書

對 Billy 之死,很是感傷,在此分享幾點閱讀:

罪魁禍首,自是塑膠污染之禍。香港漁農自然護理署公佈檢驗結果,發現Billy 的腸胃阻塞,膠袋份量裝滿兩個垃圾桶。膠帶的主要來源,估計有二:遊人餵飼及生活環境中的塑膠。

後者很容易理解,主要來源是垃圾,包括人類隨地拋棄的,還有人類處置不妥的。大家不要以為將廢物放進垃圾桶責任就完,沒蓋的或者蓋不好的垃圾箱就是垃圾和廢膠的缺口,尤其是輕身的膠袋或包裝很容易滿山飛。

正如近年來無論是政府和愛護郊野的團體組織努力宣傳,大家行山或者到郊野公園,請「自己垃圾自己帶走」。

回到塑膠來源一,遊人餵飼,分拆自兩種心理:一是源於人類對動物憐愛,二是人的劣根性。

牛,城市人少見,偶然在郊野碰到,覺得可憐可愛,於是將身上的食物施予。糟糕的是通常這些食品都有包裝,或者一時心急,無論是人或牛,骨碌一聲,連包裝也吞下了。

也看過不少次,有時是大人有時是小孩,看到牛,馬上攻擊,就隨手將手中或者身上的雜物,通常是一個膠袋裝著的零食或麵包,扔過去,絕對莫名其妙。可怖的是,假如牛沒有特別反應,人就再拾起雜物,繼續扔。類似的畫面,大家可能也目睹過,發生在野狗野貓野鳥身上。

城市中,當人遇到動物

人類不是地球的唯一,動物植物與我們同居大地,人類尤其城市人卻對同一星球的生物,要不自視過高或反過來視之為非我異類,繼而產生不同反應。上文提到人遇到牛的場景,其實人對動物的通常反應,還有:驚恐導致驅趕殺滅,對象包括蜜蜂、蜘蛛、蛇類,其實這些小生物十居其八沒有攻擊人類意圖;

而對貌似溫順或常見的動物,比如小野豬、牛、鳥,人就各施其技:撫摸、拍照、餵飼,忘卻動物本能與獸性,不會警覺這些動作也許會讓牠們受驚或以爲是挑戰,於是牠們慌忙逃走或憤而襲擊,繼而釀成人類受傷事件。

當牛冠名流浪

大概是21世紀初吧,香港多了一個特別物種,叫「流浪牛」。正式始源未有考究,估計是人們重新開始認識行山和郊野的好處的年代,人口擴散到新界、離島之後。「流浪牛」這個名稱,想深一層,充滿人自以爲是的特色,牛棲息遊散四野走動,自然不過,是人的居住和活動範圍步步進據,到頭來,覺得牛踐踏了人的花草樹木、牛走到馬路上阻礙交通、牛糞弄髒地方,還「屈」牠們無家可歸,冠以有如流氓的稱號。

悲哀的是,有人會覺得牛打擾了人的秩序,甚至死不足惜。也許不少人今天看到讀到牛給車撞死,已經不覺得是新聞,畢竟已經發生多年,而且一直都發生,但牛就是如此賤命嗎?

哀傷新聞一例:大嶼山私家車撞牛1死2傷 外籍女司機調查後獲釋》(來源topick.hket.com)

還有一個現代城市,很本土的產物:「流浪黃牛及水牛管理計劃」。

2011年開始,香港漁護署成立這「專科」。從現代社會觀點看來,這是文明有系統的處理。譬如有數據可依,漁護署9月的公開資料顯示:本港約有1,110頭黃牛及120頭水牛分布於大嶼山、西貢及馬鞍山、新界中部及東北部。

對政府部門花費人力和資源作出管理,體恤、感謝,不過當中的措施和手法,大家還是可以多作審視及建議改進。例如,計劃的大方向「捕捉、絕育、遷移」,如此調動支配動物的生活以至生命,會否未有顧及到動物的生活習慣及基本條件需要?

2014年這篇文章《再談大嶼山的牛牛(作者 simon cheung ;來源:獨立媒體)或可讓你讓相關部門有更多深思。

在貝澳,我們失去了Billy ,請珍惜那裡的濕地天使 - 水牛

親身認識 Billy ,只短短一年多,緣於一個認識貝澳生態的行程。

故事就先由貝澳的濕地開始。貝澳的濕地從何而來?

大嶼山今天讓人想起機場、樂園、大佛、吊車、港珠澳大橋;早在這些現代大型建設前,大嶼山其實在上世紀中已經經歷過早一代的「翻轉再翻轉」。

1950年代中期,香港政府在大嶼山建水塘和道路。水塘對於上世紀的都市規劃及發展該是德政,然而事情總有多面角度,這等建設對於自然生態是破壞,對靠山靠水的農民是斷絕生計。石壁水塘截住山水主流,大嶼山多個村落包括貝澳的水稻田,無以為繼,農民陸續棄耕,及至七八十年代社會經濟起飛,基本上農業消失於大嶼山。

從前農民的工作好夥伴水牛和黃牛,就被放野,頤養天年至今大大話話數十年。

貝澳在大嶼南,連接貝澳灣,北面是山,有山就有水,河由山流入海。貝澳本身是個沙咀,而海水和河水形成鹹淡水交界的地形和生境;加上棄耕的農地,下雨就會淹浸成為澤地。地理環境加上歷史因素,造就了貝澳成為豐盛的生態天堂,其中的濕地生境,水牛扮演珍貴的雙重角色,牠生活其中,同時是這裏的守護者。

貝澳的山和野化了田地
入夜前的貝澳灣

2017年夏季,跟著導師到貝澳田野考察,初窺當地的濕地生態。從前,也在香港的郊野看到水牛。但此行是震撼的,因為遇到一個社群的水牛,還親自目睹牠們的作息習慣。

簡單解構水牛和濕地的扣連。水牛散熱能力較低,熱天需靠浸水降溫,牠們也喜歡泥漿浴,因為皮膚多了泥層,就可防曬和防蚊蟲。所以水牛棲息的地方,大家會發現不少土坑或水窪;蜻蜓、蛙類等生物也就有了家;而生命力強的水生植物,可榮榮生長又不致不受控制,因水牛吃植物或者浸水時壓毀部分。

再看貝澳,周圍棄置的農地,不再運作,疏水便成問題,大雨會氾濫,然後,比較霸道的水生植物進佔,生態環境容易變得單一。

於是,水牛正好發揮其生態保育員的功能:牠們覓食,正好強力天然除草、推土,留下的糞便成為肥料也是某些昆蟲與生物的食物甚至孕育地。有了昆蟲、蛙類,鳥就會飛來找食糧 …… 沒有人類介入,這裡可是美麗的生態循環好天地。

貝澳的考察雖然已過接近一年半,水牛群走入河流浸浴的場面依然歷歷在目,慣看自然生態紀錄片動物大遷徙的畫面,但那天的景象發生於本地且在眼前,規模沒有很大,畢竟自己身處是香港,感受是震撼的。

那是下午初段所見,考察繼續,我們離開河流探看其他生境,到接近黃昏時段,走到昔日的農地地段,我們又碰著一群水牛在「做 spa」,牠們有大有少悠遊地滾泥漿浴,還有兩隻在角力嬉戲。

2013年漁護署曾進行水牛普查,全港約有120頭水牛,其中80多隻就在貝澳。不過,關注香港鄉郊的人,對於不同地區的閒置地遭到粗暴破壞,已經不感陌生,心雖然不忿或不舒服。據生態人士觀察,貝澳適合水牛以至其他生物的生境,正急速萎縮,水牛的數量大不如前。

新聞參考:可持續大嶼辦事處成立4個月 貝澳堆泥搞復耕》(來源:蘋果日報)

到今年年底,貝澳的「牛口」全數是水牛,本來有一隻黃牛Billy 的。唉。約六七年前,年幼的牠與媽媽從大嶼山其他地區流落至貝澳,後來牛媽媽死去,小黃牛則受野狗襲擊重傷,附近村民開始照顧,並為牠取名 Billy,自此,Billy 就成爲貝澳街坊暨動物明星。

萬綠叢中一點紅,Billy 很有自己的風範,而牠又常常表現親和力,無論對人對水牛,這影片就是好例證 《常假裝自己是頭水牛!》(來源:貝澳牛傳奇 Billy /youtube)。

考察行程中,我們一行人對於水牛會保持距離,一來不想對水牛生活太多干擾,二來也覺得向野生動物走得太近有一定風險。當我們遠距離觀察水牛的時候,Billy 悠悠地從水牛BB 群中慢慢走來我們身邊。艷陽底下,Billy 的「金啡色肌膚」很美麗,牠溫馴地不介意我們這些「野蠻」人類在側,低頭吃草。

那次我有幸遇到 Billy。可惜,逝者已矣。

尋找牛與人交曡的軌跡

且將心情思緒拉開拉遠點。想及早兩三代的香港人,牛還是活在身邊。

先不說農民,對一般居住城内的市民,住的或工作不遠處,大抵尚有牛棚、屠房甚至牧場等處所。但二十一世紀差不多過了二十年的今天,中文教科書或許已經取消了「馬拉車,牛耕田」的範文,黃牛、水牛、乳牛皆絕跡都市人的尋常生活圈。

然而,我們還是可以找到一點雖然只是那一點點留痕吧:土瓜灣的牛棚已經活化成文藝場所多年,但建築依然保存昔日為牛(其實更是為人,因人要屠宰牛才有這樣的場所)設計的硬件。另一個位處市區可以憑吊牛隻昔日足跡的地方,就是薄扶林牛奶公司遺址。有幸地附近的薄扶林村依然人丁旺盛,不少盛年到老年的村民,可能曾在牛奶公司職員宿舍居住,或者在牧場周圍玩耍跑山。薄扶林村一直著重分享和傳承歷史文化,大家也許透過他們舉辦的導賞活動,聼取或者追溯一些牛牛相關的事跡。

薄扶林牛奶公司職員宿舍遺址

文末,再分享另一感受很深有關牛在香港此地的經歷。那是一個有關原居民和學者述說梅窩百年的講座,一心接收歷史掌故知識去參加,結果當然收穫豐盛,額外的感動,是講者甘水容先生,一位家住梅窩十五代的原居民,當他細數梅窩及大嶼山的百年大事,分享中的三大是:戰後中國南來的移民、東涌鐵路開通,還有牛。

講座上,甘先生說到農民還有他對牛的珍重,固然因為昔日牛是耕種的工作夥伴也代表相當的財富價值,最讓我動容的是,他說到今天梅窩及大嶼山的牛,論述是平實簡樸的,卻充分表現他對牛,作為當地的動物居民,乃至牛在該地的歷史貢獻,甚至於近年島上不同的守護牛隻的保育年輕一代,滿滿的尊重與憐愛。

Billy

從牛說起,是希望分享對動物及廣義對我們的自然資源多一份愛護,當中不止於生命尊重生命的價值,還有人與牛與自然千絲萬縷解拆不開的連結,無論在生活環境與質素、社會文化到歷史

延伸閱讀、觀看:

《貝澳 - 水牛家園及多樣自然生境 pui o, home of many buffalo and a land of great bio-diversity 》(來源:香港自然尋趣)

《鏗鏘集:粒粒皆辛苦》(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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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慶明
Greenpeace East Asia

愛大地萬物愛香港人文與自然生態。地球很危險,不願眾生走向滅絕,希望透過文字圖片分享所珍惜的,以微薄力量守護這一切。文字散落《香港自然尋趣 hk nature treaures》、《hkmicrocosm 細拾香港》、《micros 明記》、綠色和平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