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MF與社會

Chui Siuchun
香港中文說唱研究
10 min readApr 28, 2018

嘻哈說唱起源於美國貧民區,反映的就是草根階層的生活苦況,批判社會的不公。嘻哈文化傳入香港,在LMF的演繹下,除了歌詞轉換為粵語外,其反映社會現實,深刻批判的精神,絲毫不變。

LMF成立於1999年,主要活躍期,由1999年至2003年,期間正是香港回歸後,民怨日濃之時。

馬傑偉分析LMF時曾謂,1997之後,殖民年代的主導論述──向上流動──不再能疏導低下階層的情感,他們改善生活的機會大不如前,對社會的不滿日漸累積,LMF正在這種情況下為他們發聲,表達對建制的不滿[1]

由此可見,LMF在這段時間,以粵語說唱的方式,代表在社會上被壓制的一群──低下階層、無力上游的年青人──發聲,自然倍添共鳴。

從社會性的角度觀之,LMF的粵語說唱,MC仁的歌詞,在香港流行曲這個語境裏,是絕少數會對社會政治民生、娛樂圈生態中的黑暗面,作毫無保留的呈現與批判。朱耀偉教授也對LMF的作品有類似的評價:

LMF作品獨特之處就是毫無遮掩的暴露現實黑暗一面,聽他們的歌就像看未經刪剪的紀錄片[2]

LMF歌曲的值在於以歌曲,紀錄了當時的社會實況、草根階層回應社會問題的態度;加上他們以粵語說唱的方式表達對社會議題毫不避諱的批判,傳唱度非常高,所引起的影響的確巨大。

事件曝光 傳媒各界爭相指責
啲咁嘅社會問題 我問你地究竟邊個負責
個特首剩係鍾意威 啲口水議員就大隻西
經濟低迷 奸商又偷雞
班無能官員智慧低 我問你點睇 (〈人渣〉)

LMF代市民發聲,對於社會上不公義的情況,他們向權貴問責;對於樂壇不正視音樂的歪風,也加以叱罵;對於傳媒唯利是圖,有失道德的表現,也強烈譴責。而這正是LMF為出道,正值互聯網興起之時,雖然他們含髒話或意識太大膽的歌曲,不能在主流媒體播放,但傳唱度還是非常高。除了LMF曾獲2000年度叱咤樂壇流行榜頒獎典禮組合金獎;以筆者親身經驗為例,於1999年至2000年,即LMF出道第一年,筆者正於香港中文大學就讀三年級,在新亞書院知行樓宿舍住宿(男生宿舍),當時差不多每晚,都可以在各個樓層,聽到宿友播放LMF的音樂;甚至於2001年的新亞書院院慶,更邀請LMF為表演嘉賓[3],引起觀眾強烈的反應。此外,筆者畢業後於中學任教,約於2003至2004年時於課堂以台灣說唱歌手宋庭岳[4]的遺作〈Life’s a Struggle〉勉勵學生,由於〈Life’s a Struggle〉是一首國語說唱歌曲,引起學生的興趣,原來他們對LMF的作品,耳熟能詳,背誦如流。由此兩例推論,當時的年青人,在沒有YOUTUBE[5],主流媒體也只能播放LMF部份內容大眾化的歌曲下,年青一代對LMF的作品非常熱愛。LMF的創作語言,正是時下年青人的共同語言:既是年青人的日常用語(粵語、俗語、髒話),也是他們的想法。

LMF的歌曲,除了反映草根階層、年青人的心聲,有時反過來會成為年青人對社會議題的認知途徑。

現今青少年只懂吃喝玩樂,對時事漠不關心,粗口歌(按:指LMF歌曲)可算是青少年認識時事新聞的途徑之一。大多青少年都抗拒沉悶乏味的新聞節目,他們可能不知道何謂「八萬五房屋政策」,甚麼是「居屋短椿事件」。但粗口歌作為青少年的共通語言,可以將這樣些時事話題帶給青少年。雖然這樣去認識時事新聞並不全面,但卻能使青少年對身邊所發生的事有一個基本概念,總比甚麼都不知道為好[6]

以上節錄文章來自2004年香港教育城舉辦的「2004年度傳媒評論比賽」中,一名中六學生的參賽作品,文中提及青少年對政治冷感,對沉悶乏味的時事新聞漠不關心,可是「粗口歌」卻打破缺口,以青少年的共同語言吸引他們,令他們起碼也能認識一些社會上發生的事的基本概念。這反映了年青人對粵語說唱的看法,他們認同這類歌曲與社會時事、民生問題有關,而且社會大眾往往忽略了LMF的歌曲,其實都有教化的信念,在反映社會現實,抨擊不公義的同時,希望人民可以堅持自我,發揮自己的力量,認清社會的真面目,改善社會。

唔好一時衝動做錯。
眨吓眼就過,望返轉頭只會覺得自己好傻。 (〈對錯〉)

我相信人原來本性好 白紙一張。
睇你點樣創造 善與惡 癲左都好。
我地點樣對佢 佢點樣照做。 (〈無根草〉)

然而,縱然LMF有教化的意圖,歌曲也未能描繪社會完整的真象。歌曲的內容只是將社會現實概念化地呈現,可以作為青少年認識社會議題的引子,但他們卻不能只從歌曲了解社會的整體現狀。

細價股 八萬五 冇人出嚟負責
個個攤大手板 我問你呢鋪點撐
冇咁大個頭就唔好戴咁大頂帽
你唔撚到快啲番去檢討
你差你差 你老婆丟晒你假
你呢庭人正一抬衰家 (〈WTF〉)

此外,正如社會大眾對LMF歌曲中使用髒話的爭論,認為「粗口歌」會教壞青少年,LMF當然有他們的看法:

喂!係咪講幾句粗口就會教壞你個仔
又唔見我鬧幾鬧就可以改善社會問題
個社會咁多問題唔輪到我地去控制
頂你個肺 屌撚極你都重係 (〈傲氣長存〉)

企係度Fing螢光棒 你就叫做興高彩烈
行多一步企出黎玩 就講到暴動咁能杰
啲雜誌電視電影就3456級 唱多兩咀粗口 就話乜都唔能得
亂九咁Up!仲邊處有傳媒道德 (〈唱好香港〉)

社會大眾、傳媒對歌曲中的髒話,都以衛道之士自居,口誅筆伐;但筆者認為,除了部份歌曲內容有髒話外,聽LMF的歌曲,必須「留意」其歌曲的創作動機和內容。

筆者所指的「留意」,首先,是要再一次肯定LMF、MC仁在創作歌曲時的動機,只要細心閱讀歌詞,他們的目的都是透過粵語說唱這手段,公開表達他們對社會上一些事物的看法,而這些描述、看法在樂壇,甚至香港,都是珍貴的;而且我們更不難判斷,他們進一步的目標:

他們對香港光怪陸離的社會亂象的一系列批判,也可歸結到對建構一個可以讓他們自豪的家的希望之上[7]

例如〈唱好香港〉是對香港人對外國遊客不禮貌的責難;〈Crazy Children〉讚頌兒童的天真,反諷成人的虛偽;〈Respect〉對幾位在不同範疇上對香港有貢獻,而又被人忽略的人士加以表揚,如此種種,都可見LMF和MC仁透過歌曲表現了愛之深,責之切的態度。

可是我們也不能否認LMF的題材大膽,反映現實深刻直接。由於填詞者本身出身草根階層,因此歌曲中表達的題材和用語,都是反映他們日常所見所聞。

雖說LMF歌詞可以代草根階層發聲,甚至將他們誤入歧途的現實情況作深入的刻劃,當其赤裸裸暴露低下階層年輕人的生活時,難免觸及不少敏感的課題[8]

這些課題包括他們的夜遊生活,例如:

落去玩著衫櫬色最好就杏加橙
嘩條姣婆著低胸衫 但佢啲身材就夠晒板
麻煩妳整過件衫 唔該你執執對荷包蛋
一個二個 有殺錯 冇放過
帶大隊入場掃女 (〈一夜遊〉)

豪放北派四味賓泰 呢頭跳完茶舞轉頭 又話有Coupon派
攬住兩件騎呢怪一皇三后大格鬥又睇下邊個夠快
啜一聲就話派曬軟腳蟹 (〈詠春拳〉)

這類描寫夜生活及色情架步的歌曲內容,也是主流樂壇作品中罕見的,一方面這可能是他們生活的真實寫照,另一方面也反映他們逃避現實,消解生活壓力的方法。再說,LMF和MC仁對社會不公、樂壇歪風等問題大都以激烈的言詞表達,甚至加上髒話,這種激進的表達方式,並不是人人能够接受。

唔屌到你以為自己好能型 屌那星
U know what the fuck I’m saying 冚家拎 冚家拎
U know what the fuck I’m saying 冚家拎
喂喂喂你話你係邊個邊個 我唔能識噃
係 我係覺得你好那型 不過係無賓周嗰隻乸型
我唔理你話你有幾能矜貴 喺邊度出?又有幾能巴能閉 (〈冚家拎〉)

WHAT THE FUCK?
WHAT THE FUCK?
我哋呢度講原則
屌你個陣咪撚口黑面黑
我地好有意見 你又唔聽人勸
要我收口就一定唔撚得
WHAT THE FUCK? (〈WTF〉)

然而,我們要理解,LMF的音樂,MC仁的歌詞,我們應該從什麼角度理解呢?LMF的作品帶有髒話,被冠以「教壞細路」之名;作品對社會激烈批判,這種心態,對追捧LMF的年青人有沒有深遠的影響呢?

誠然,詞中敏感的話題與用字,但是,歸根究柢,LMF不是教育家。在樂壇,他們的歌曲是商品,他們發行唱碟,開演唱會,消費者都要付款的;在音樂藝術角度,他們領起了香港粵語說唱的第三波潮流[9],承先啟後,在引入西方嘻哈音樂風格上貢獻良多,也促成了粵語說唱融入流行曲的風氣;在反映時代上,他們的音樂作品,在流行曲界別的代表性,也無出其右。因此,值得我們思考的是,當我們評價LMF的作品,MC仁的粵語歌詞時,我們是否從合適的角度出發。再者,要說LMF歌曲用詞及態度,對年青人的影響,我相信,LMF已在作品中作了最確切的回應:

喂!係咪講幾句粗口就會教壞你個仔
又唔見我鬧幾鬧就可以改善社會問題
個社會咁多問題唔輪到我地去控制
頂你個肺 屌撚極你都重話
唔好懶撚得戚 我使撚睇你面色
即係話你根本冇資格去抨擊
話我地教壞細路其實係你地對我地冇認識
屋村幫襯粗口歌我地就係咁偏激
偏激背後你又有冇啲得著得益
定係覺得我地得得戚
講啲嘢你又唔識招撚積積
我地大懶堂係咁寸將你個party返轉再玩寸
唔會屌完就算 睇你幾時玩完
從今天起通通釋放自己
如輸得起其實的地也置諸不理 (〈傲氣長存〉)

MC仁也這樣回應:

有人話LMF粗口歌有問題、無文化。我們早就預備好應付:有文化的人便接納他人的文化,亦做自己的文化,無人叫你跟。社會上並不是只得一種文化,社會早就睇死Band仔,所以我才死硬都要玩Band,不去搵工做,不去搵大錢[10]

[1] 朱耀偉,《後九七香港粵語流行歌詞研究》,頁280。

[2] 同上書,頁281。

[3] 筆者擔任當年院慶司儀,因此目睹大學生對LMF演出的熱愛程度。

[4] 台灣天才音樂家,惜於2002年因骨癌離世,終年24歲。

[5] YOUTUBE成立於2005年2月15日。

[6] 郭俊:〈談粗口歌的存在意義〉,載2004年度傳媒評論比賽網站:http://www.hkedcity.net/article/mediaed_year/critique_campaign/index.phtml?type=mediaed

[7] 朱耀偉,《後九七香港粵語流行歌詞研究》,頁283。

[8] 朱耀偉,《後九七香港粵語流行歌詞研究》,頁282。

[9] 李慧中,《亂噏? 亂UP : 香港 rap 及 hip hop 音樂初探》,頁25–38。

[10] 馬傑偉:《出賣LMF:粗口音樂檔案》,頁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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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賽馬會教師創新力量計劃」參與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