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英國人細看白蠟樹苗自癒

中環干諾道中1號舊時有間高尚酒店,叫Furama,富麗華。識得有位婆婆過去在酒店的廁所內專責駐守打理,酒店倒閉時,她捧了大半個倉的廁紙回斗室的家。在斜塌的雙層鐵架床上格,都壓滿了一個個紅白藍大膠袋,裡面都是廁紙,本應夠她用上十年八載,可她只儲著,一儲就儲了十多年。我帶了幾個後生仔去,想幫婆婆執拾下,這邊廂我還在與婆婆討價還價要丟紅膠袋還是白膠袋載著的舊毛巾時,那邊廂那個剛打開過紅白藍膠袋又迅速把拉練拉返實的大男孩輕聲叫了我一下,「冼生,裡面有百幾隻曱甴,我哋仲拎唔拎啲廁紙出嚟呀?」那個驚嚇徨恐的眼神今天還歷歷在目。

婆婆話,年幼時未有見過廁紙,平常人家都只能用粗糙的玉扣紙,廁紙是名貴幼細的,是匱乏物資。所以當知道富麗華關門,便二話不說的將剩餘物資收下珍藏。生命經歷過匱乏,便難忘擁有的可貴,在於能安慰內心不安。

去年九月去過牛津、倫敦受訓後,自訂行程選了再訪倫敦西邊小城雷丁(Reading)的英格蘭鄉郊生活博物館(Museum of English Rural Life),渴望能與館長Ollie見面交流。而且還特意想再看看裡面一件展品,兩年前初訪見過它後一直印象難忘,今次再訪同樣受到很深觸動。

回到樸實年代,英國鄉間一百年前還流行一項療法,或稱之為儀式更準確:若家中孩子患上疝氣(又稱小腸氣),他們會取來白蠟樹苗(Ash Saplings),居中劈開,用木頭撐開裂口,然後抱孩子穿越裂口。事後會包紮好樹苗,當樹苗慢慢復原,裂口縫合,就代表孩子的傷口順利癒合。當時的人會這樣相信,全因他們相信白蠟樹有治癒及辟邪的作用。Cecil Torr 在他的著作《Small Talk at Wreyland》裡記載,1902年時曾在Devonshire鄉間訪問一位爸爸為甚麼這樣做,那位爸爸話:「嗯,因為人人都做,應該比起在教堂內用水洗他一樣有效」。

博物館壁上就是懸著一條從中裂開的幼樹枝。這樣的記載叫人心傷,城市人今天或會追慕浪漫的田園歲月,可現實裡生活其中,多少有些彷徨無助的唏噓。

現代醫療延長了我們的壽命,使香港這高壓都市竟也能擠身最長壽的地方,使我們多少會覺得醫護是萬能聖手,而我們都是長生不死。可在陌生病毒引發疫症的當下,我們前面是沒有解藥的毒藥,無色無味,隨時隨地會吸入口鼻中,再帶給身邊摯愛,這是最殘忍的夢魘。我們彷彿回到樸實年代,彷徨、無助、唏噓。

這使我們當中,有人如富麗華婆婆般以囤積身外物來應對內心不安,可一剎那還可以,長效的安定感總是買不到的。無助時傳統本來叫我們望天打卦,看看星體運行天地循環,從中觀到凡事不變守恒,地久天長,人本來就無盡時。可我們今天都垂下頭,日新月異的科技使我們以為人類能掌握一切,既不望天也不打卦。倒不如學學英國鄉下人,在憂慮時每日去細察樹苗自癒縫合,日子有功,善頌善禱,病心自然不藥而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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冼昭行|Benjamin Sin
InnoPower@JC: Fellowship for Social Workers

香港大學社會工作碩士畢業後加入香港明愛,目前為明愛莫張瑞勤社區中心督導主任,一直推動運用社區內在資產,保育歷史城鄉聚落,實踐永續發展,建立柔韌社區,勊服貧窮。過去推動的計劃有:【薄鳧林牧場】活化歷史建築伙伴計劃、【開檯食飯】劏房住戶鄰里廚房、以及西營盤【一刻社區設計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