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旨)

Gemy
It’s Gemy
Published in
Jul 31, 2021

這是一封沒有寄出的信。

不是需要郵票的平信,如今已經過分怠惰了,甚至不願意「提筆」書寫自己,當你要花太多力氣辨識自己的情緒的時候,你不想要花更多力氣執著於自己的字跡。所以這是一封電郵。怕不小心按到送出(你知道我的手指有多笨拙),所以寄件人暫時留白,主旨亦然。過往的日常對話經驗裡,讓我了解到,聽者無心,相當程度使得整段話變得索然無味,重點全失。所以我也不想要自作多情的為你提點關鍵字。更何況多數時候,點開信件與否的決定,取決的不是主旨,而是寄件人吧。

你今早問我,睡得好嗎?同樣是用 3D Touch 窺視了你的訊息,看見了代表你關閉已讀標記功能的一整排灰色雙勾號,突然有點厭倦每一次在這小小螢幕上,壓力觸碰的小心翼翼。

所以我決定不在 Whatsapp 上面回你訊息,而是傳電子郵件給你。

這半年來睡過了很多張不同的床,每一次睜開眼睛,第一件事情,是看著天花板上的燈,試圖記憶房間的輪廓。來自房間的鄉愁,多數時候對我來說,是晃動的燈,牆角的光影,或是窗,以及窗外面的風景。

但你知道,我有多偏愛河邊的夜景。而這半年來,顯然的,沒有一間房間的窗戶看出去有河,所以我把屬於窗戶的鄉愁留在那座落於陰雨不斷的山頂的單人房裡了,加上我的記憶力日漸衰落(跟日漸吃力的閱讀能力,不知道何者是因,何者是果,大概互為因果吧。),連想你長什麼樣子都有點模糊,房裡的燈長什麼樣子已足夠作為回憶整座房間的稀薄線索。

至於睡得好不好這個問題,昨夜我沒有使用睡眠監測軟體,無法具體回答你我前一晚的睡眠品質如何。如果你問的是我的感覺,而不是實際上我的身體究竟有沒有充分進入深度睡眠的話,我必須說這是我睡得最好的一晚了。

睡前我點開冥想軟體,進入了其中一項 letting go 的練習,一如往常地,幾乎是沾枕就睡,你知道我有多容易入眠,所以我並沒有聽到最後。但是睡著了不代表不困惑了。(說起困惑,這裡的天氣也好令人困惑,人們告訴我春天來了,說這裡的四季分明。於是我帶著春季的衣服,趕忙收起冬季的心情,輾轉前往下一個城市,住進另一間房間,卻在勝似酷暑的白日之後,迎來秋雨的寒涼。一身濕地看著眼前不接受我的信用卡也無法投幣的購票機器,突然驚覺這座單調無聊的城市竟然可以比你灰藍虹膜裡的眼色更加難懂。)

不確定昨晚有沒有酣然入睡,但肯定不是一夜無夢。今早將醒之際,突然被快速動眼期的惡夢糾纏,夢裡的聲音不斷地質問。《雲圖》裡的宋咪說「First, a voice spoke in my head」,接著她開始有了自我意識。就是這個聲音纏著我,醒著的時候我可以選擇忽略他,做夢的時候卻沒有辦法,他比以往都還要大聲的問我:究竟要不要放手?

大概是在幾近臉部猙獰、眉頭緊鎖的時候吧(這是我事後猜測的。感到非常不舒服的當下,很難分神關注自己有多醜陋,即使醜陋是某種切身之痛),困在夢裡的我突然想通 — — 醒了就又可以重新拿回話語權了。我睜開眼睛,腦內的聲音不再主宰我,接著在視線焦距對到天花板的燈之前的須臾之間,發現關於 letting go 的問題迎刃而解。我看著眼前被陽光和陰影切成兩半的,尚未點亮的燈,開始相信我這一夜睡得很好。

信寫至此,我還是沒有點開你的訊息。不過無所謂,反正你我都知道,那個關於「在日常生活道歉和接受的演練裡」對不起與沒關係之間的道理,對吧?

你並不需要回答這個問題,我知道我永遠收不到你的回答。正如你永遠收不到這封信,因為我沒有你的電郵地址。


*註:「在日常生活道歉和接受的演練裡,對不起之後的是沒關係。對不起是兩個人想法無法配合,沒關係是你與我已無關。關係可以脫離,就無謂還要對齊。對不起不過是『配合不了』,與歉意無關。沒關係是沒關係,也非原諒。是既然對不起,何必有關係。」 ─ 沈意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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