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的筷子

她一直回頭看我。

從我坐下拿起紅色的菜單紙時，隔壁桌的小孩頻頻回頭看我，我一眼就注意到她太小了，她坐在不銹鋼圓凳上腳還溝不著地，她是給人抱上去的。她的胸口還繫著弄髒的棉布圍兜兜，手還很小只能像拿拜拜的香一樣握緊筷子，防止細長的不銹鋼筷從她手裡掙脫，手指還不能把兩根筷子分開順利使用，她試圖握著筷子把麵抬起來，但麵從筷子上滑溜走了，她無法把碗裡的麵塞進嘴裡，她的父母埋頭吃飯無心理會她，也沒有帶父母包只有手機錢包擺在桌上，沒有一樣屬於她的東西，她沒有辦法吃麵只好一直看我。

我想到母親說我兩歲就會用筷子，就像是她現在的年紀。她安靜地看著我吃飯，她一點都沒有要跟父母求救的意思，她的要求不會得到任何回應，她乾脆省下力氣什麼也不做。我兩歲就會用筷子，現在回想起來是因為我不會用筷子就會餓死，父母他們自己吃飯就來不及了。

乾麵又細又長她根本咬不斷，她父母既沒食物剪刀，也沒幫她先用筷子截斷麵，他們趁著食物還熱著先吃了。小吃店裡除了不銹鋼筷子外還有塑膠湯匙，裝在靠近牆的盒子裡，這些都是她的手勾不著的，她繼續餓著。

我走出小吃店還有種想落淚的衝動，父母這種東西是只要生育能力就是了，而小孩則是幸運沒被用死的話就要盡著孝道給父母奴役，小孩被給予生命是他們最大的負債，小孩一

輩子都要孝順地還。

吃完飯後去會面諮商師做伴侶諮商。晨提到早上吃早餐後，我嫌早餐店音樂太吵，想去咖啡廳工作。到了咖啡廳我還是很不舒服，之前音量過大的餘音還在耳朵，我發出不悅地哼哼聲，這讓宸碩覺得我的不快都是他的錯，顯得他很沒用。

我說：「我只是想抱怨而已。不是想怪在晨身上。禮拜一圖書館沒開，所以才會在別的地方工作。就只是這樣的小事。」

諮商師說：「對，就是禮拜一圖書館沒開，你們才約今天諮商。

我猜你做的事就像當你在國外時，生活上所有的事情都會提出來，跟他分享你所有的感受？」

我說是的。

「你想引起晨的注意力，你會怎麼做？」

我第一個想到的念頭是拿東西丟他。

「你無法確定他心裡有沒有你的位子，就算你們已經坐在同一張椅子上，肩靠肩彼此靠近，但你還是不知道他心裡有沒有你。

就像是小孩子，你用手指去戳他。」

諮商師一邊用手指開始敲起旁邊的桌子，眼睛濕潤起來，但沒有東西流出來，波動在身體內，如潮水反覆地來來回回拍打海岸，說不上難過或是痛苦，我只是可以感覺到有什麼。

「我看到你有好深的悲傷，你可以說看看那是什麼嗎？」

我想到握著大人筷子的小孩，她求救的眼神，但我卻不能插手她父母的育兒方式，我只能離開小吃店不去看她，我至小孩順利地長大了，她一定有能力撐過去。

諮商師說：「那個孩子被帶到了小吃店，但她還是吃不到食物，她需要有人用安全剪刀幫她把麵剪斷，用專要的兒童餐具。

你談到你沒有重要他人。你的父母只是把你帶到一個地方，有住的有吃的，但你不是一個物品，你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你無法確認是否被人在意，你用抱怨抓住晨的注意力，但他卻感覺更不好受。如果除掉那些抱怨，你會怎麼表達不舒服？」

我覺得很難為情，表達自己真正想說的事讓我感到羞恥。諮商師在好幾次的諮商後，已經確認我是個傲嬌，她可以模仿出我對事情的反應，說我不想向你道歉，但你說你愛我會讓我感覺比較好，但這也不是唯一讓我感覺比較好的方式。

最後我擠出了：「換、地、方。」

Photo by Peter Hershey on Unspl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