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失控中尋求控制的《登月先鋒》

Shih Han Hung
Jonathan War Room
Published in
4 min readOct 26, 2018

「真不受控。」──某位太空人如是說。

※以※下※有※雷※

《登月先鋒》是一部失控的傳記電影。本片打從第一幕的X-15大氣飛行開始,到雙子星計畫、到阿波羅計畫、再到最終登月,全部都很「失控」。一次次的計畫與一次次的意料之外,每個環節都如履薄冰,彷彿沒有一件事情真的在人類的控制之下。不斷旋轉的畫面,不斷高速失控旋轉的太空梭,乃至於主角不斷旋轉的人生,層出不窮的失控、不穩定與混亂奠定了本片絕大部分的基調。

而在這滿是混亂與失序的鏡頭語言中,只有一件事情是很確定的,那就是尼爾‧阿姆斯壯登月的企圖心。

就像尼爾的太太珍妮在片中說的,她當初會喜歡上尼爾的原因,是因為尼爾的氣質與眾不同。「他很穩定。」珍妮說。

而從電影中的第一幕危機開始,觀眾就已能感受到尼爾的這股近乎不近人情般的「沉穩」。他彷彿是個吃了秤陀鐵了心的暴風眼,無論周遭的世界如何三百六十度轉動,都無法動搖他努力控制現狀的意志、無法改變他登陸月球的願望 ──哪怕登月所需要付出的代價是巨大的。

但尼爾的動機,卻是來自於生命中一次不受控的意外:他年僅五歲的女兒凱琳因為癌症而早夭。在葬禮中崩潰落淚後的尼爾,再也無法直視他原本視為穩定的中產階級家庭生活。他把自己封閉起來,不再願與朋友同事甚至家人交心,只能透過參與登月任務來試圖尋求內心中的穩定。

在每一個崩潰與孤獨的夜裡,尼爾都會抬頭仰望月亮,彷彿月亮才能平靜他的心。尼爾想去平靜的月球,在無聲的地方對逝去的女兒做無聲的道別。

尼爾在NASA面試時說,他不是為探索而探索才來應徵,而是希望飛得更高,用更高的角度看到些原本所看不見的風景。

我認為尼爾所找尋的,正是他內心的平靜。而這或許只有在月球,在月球上的寧靜海基地才能做到這一點。

《登月先鋒》因此還是一部試圖在失控與混亂中尋求控制與穩定的作品

控制帶來穩定與寧靜,失控導致失序與混亂。

而正如同電影所演示的,這將是個不斷重複、宛如拔河般煎熬的過程:或許就像每個人的人生一樣。誰不是努力在混亂與失序中整理自己,試圖尋求平靜與穩定呢?

一次次的失敗、一次次的犧牲,代價與試煉彷彿沒有止盡。正如同珍妮對「控制中心」主任戴克的質問:「你們這群大男孩以為你們控制一切,其實你們什麼都沒能控制。」

因為要控制自然、在滿是混亂與意外的世界中尋求穩定,從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不用說登月了。電影在此引用了美國總統甘迺迪的話,「 我們為什麼選擇月球做為目標,不是因為它容易,而是因為它很困難。」

因為登陸月球這件事真的靠北難,當中需要仰仗無數深奧的科學與技術細節(或也是因此離大眾太遠,培養了陰謀論出現的土壤),歷經無數前人的try & error,甚至有時候還必須要忽略所有的錯誤警告──就像尼爾最後登月時所遭遇的那樣,才有辦法繼續往前走。

這些前人的血淚失敗嘗試,與本片大半失控的調性混合在一起,就構成了一股頗為壓抑的觀影氛圍。

全片大量仿紀錄片式的晃動鏡頭,搭配上劇烈搖晃與閃爍的燈光,更是強化了這股混亂與不穩定的感受。除了鏡頭晃,畫面更常以超近距離聚焦在演員的臉部,每當畫面帶到萊恩‧葛斯林那憂鬱的藍眼睛時,我們就是在透過尼爾‧阿姆斯壯第一人稱的角度在感受──《登月先鋒》或許是除了《銀翼殺手》外拍攝了最多主角眼睛的科幻電影了。觀眾要不是因為這樣的鏡頭難以下嚥而出戲、要不就是很容易帶入角色的體驗中而一起感受到混亂、暈眩與恐懼。

只有在少數幾個地方,這部壓抑的電影會採用全景式的鏡頭。阿波羅十一號的升空,或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幕。與採用第一人稱的雙子星八號升空橋段正好相反,阿波羅十一號的升空,採用了傳統的全景式鏡頭拍攝。

或許是因為這艘世界上最著名的火箭升空的樣子實在是一個歷史上的重要時刻吧?而我也必須承認,阿波羅十一號升空的那幾幕,絕對是這部片最美不勝收的片段。也許前面所有的壓抑與混亂都是為了這一刻,讓我這個太空迷看得慷慨激昂、坐立難安。這股慷慨激昂,自然也延續到獵鷹號登月艙著陸的橋段。

而當尼爾終於不負眾望地控制住登月艙成功抵達月球的寧靜海,並隔著無垠太空回望半月形的地球時,他是否有找到了他內心的平靜與穩定呢?

導演達米恩·查澤雷透過最後一幕給了個意味深長的答案。為了追月而在電影中將自己封閉起來的尼爾,在最後面對那早已疏離的妻子隔著鏡子的探望,他主動伸手做了一個破冰的動作。

尼爾‧阿姆斯壯,這位史上第一位登上月球的人,終於帶著他的平靜,從月球回來了。

這當然不是宣傳一部人定勝天的電影。意外可能會降臨,失序有可能會將我們擊垮,我們只能在前人的成就與肩膀上,邁開自己的那一小步。然後,如果如阿姆斯壯一般幸運的話,找到自己內心中一塊小小的寧靜。

--

--

Shih Han Hung
Jonathan War Room

喜歡閱讀戰史與揮舞光劍的貓奴一枚,相信感動是書寫與閱讀的泉源,現職是書籍助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