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派的未來
20150424哲學星期五講座筆記
概述(摘自粉專)
在台灣有許多帶有理想的人,從反資本主義的人,到現在甚囂其上的反全球化、反新自由主義浪潮,我們都可以看見或聽見許多人在對時政批評時論述時會自詡左派或左翼,有時稱為社會主義者、社會民主派或共產主義者。左派的語詞被用以批評經濟上傾向財團、資本家的政策制訂,或是批判國家的排外政策,左派因而強調人民與弱勢的立場,不滿足只停留在國家「依法行政式的合法性」,而是追問「社會正義的正當性」來源。我們可以看見自詡為左派者,經常抨擊國家民族主義與經濟自由主義者結合的右派理論或政策。
不過,當我們試圖去理解時,左、右在政治經濟的脈絡時,不僅要面對假左、真左,還有左膠或魚子醬左派負面或訕笑的語言,批評者認為左的理想性過高而缺乏實踐可能性,因而淪為意識形態的僵化與固著,或是理想是一回事而實踐是另外一回事的分裂與不一致。在台灣也會因為統獨問題使得左右問題複雜化,誰在先、誰在後?因此,不考慮「右」的前況下,就已經被左統、統左、左獨、獨左等名詞弄得昏眩不已,在澄清這些名詞出現的脈絡前,我們問:「到底甚麼是左派?」
左派思想是否只是上一個世紀的人類遺跡,或是只淪為知識研究的樂趣,而左派的實踐在全球化資本自由主義盛行的今天,是否已經退卻或奄奄一息,它的未來會是甚麼? 到底台灣有沒有左派? 在台灣談的左派在台灣談論左派有何意義?這是意識型態的親近還是制度的上接近?
本周【哲學星期五@台北】邀請到來自法國的Marc Lazar教授歐洲的左右區分的傳統,來為我們細說分明,何謂左派?同時告訴我們在歐洲左派的現況以及未來。除了理解傳統或現代意義的歐洲左派以外,我們也須從台灣的脈絡,來看左派的意涵及其意義,因此邀請目前在中山大學哲學研究所任教的洪世謙教授一起與Marc Lazar與談,一起探討當今全球化處境下,左是否有其必要?到底甚麼是我們對「左的想像」以及「左」在制度的現實可能性會是甚麼?
Marc Lazar
主要解釋左右派之分的歷史來由以及對於現今歐洲左派發展的觀察,整理如下
【歷史】
左右派的分別來自1789年法國大革命的制憲議會,當時在決議國王是否有政策否決權時,支持與反對的議員分別站在右邊(支持)和左邊(反對),反對國王具有政策否決權即代表國王與平民有平等的權利,「平等」也成為左派最核心的價值。
左派的概念產生是政治的概念,處理的是平等權、民主、公平正義的概念。目前的社會福利的左派概念是比較晚期出現的。那就法國的政治文化來說,法國的左派還有支持宗教退出教育和政治的理念的這個概念。
1917年二戰時俄國發生革命,蘇聯誕生,左派勢力第一次分裂,分成共產主義和社會主義,共產和社會主義對於政黨、民主和對抗資本主義的方式不同,共產主義可以接受暴力的革命與鬥爭,而社會主義較提倡非暴力,對於民主及政黨多元更加支持。
1945年冷戰爆發使得左派更進一步的分裂,共產主義(蘇聯)和社會主義(歐美)正式分裂,社會主義開始反對蘇聯及共產主義,但是1989年冷戰結束蘇聯解體時,社會主義亦受到打擊,西方的社會主義份子認為國家主義及平等的理念已經失敗。
二戰到70年代是社會主義的黃金年代,因為地理的因素分成兩部分:
- 社會民主黨:北歐與中歐(北歐、荷、比、德、奧),政黨強勢,與工會連結佳
- 社會黨:南歐(法、義、西、葡、希),工會連結相較下教弱
雖然這兩者在體質上稍有不同,但同樣支持福利國家的政策,推行到後來變成歐洲普遍支持的價值,甚至右派的政府也會代替左派來實踐福利政策
80年代,社會主義出現危機,原因如下
- 選舉失利,支持者減少,導致仰賴動員的左派影響力下降,再加上輸給70年代英美急速發展的新自由主義,導致左派願景動搖
- 經濟型態改變,70年代歐洲國家高度成長,容易實行福利國家,另外福利國是以國家為單位的政策,但是資本主義轉變為全球化的資本主義,所以難以實行政策。
- 支持者階級轉移:以前左派的支持者是較為弱勢的群體,但到了近代反而變成中產階級在支持左派,社會主義的支持者有個特徵:五十歲以上的男性,高等教育,多在公領域服務。
- 選舉策略失利:歐洲國家是多黨制,往往需要好幾個政黨組織聯合政府,但是左派政黨當選擇中間路線政黨合作,就會失去基進支持者的票,反之亦然
- 政治型態的轉變,近來越來越需要魅力型的領袖,但是左派在意識形態上強調平等,較不容易出現如此的領袖
【左派未來應該怎麼作?三個方向】
- 回到左派最原始的價值,基進化左派論述,讓民眾產生抵抗資本主義的意識
- 主要是由90年代英國首相布萊爾提出的第三條路線(社會自由主義),主張接受並改良資本主義而非全然反抗,對他來說左派的願景福利國家可以達到,但是方向要調整
- 維持現狀,介於方向一跟二中間,實現福利國的理念
【左派的困境】
- 對於平等的想像分歧:到底要齊頭的平等、機會的平等還是權力的平等?我們要怎麼定義平等?左派在「平等」兩字上有很大的共識,但是對於之後的作法、定義與想像就有很大的分歧
- 如何面對資本主義:左派最初要打倒資本主義,但是到了現在,左派還要維持這樣的立場嗎?是否要承認資本主義是個有活力的系統,有其不可替代性,如果承認了,左派就變成是制衡、監督市場的機制,如此該怎麼完成?
【?】
Lazar提出了一個有趣的問題,究竟在現在左/右的分野是否存在?是否有意義?現在更重要的會不會反而是區分進步與保守(或民粹)勢力,舉例來說,左右派在福利政策上的分野就很不明確,而且在歐洲左右派也會聯合其來對抗民粹型的極左/右政黨。
很多人提出民主現在受到困境,越來越多人遠離政治,但是這樣的遠離是否是因為在尋找更直接的參與,對於citizenship的新的想像是什麼?
洪世謙教授
主要提出自己對於左派的概念,並談論台灣脈絡,與回應Lazar
【左派如何面對資本全球化】
資本全球化具有內在的極端暴力,在擴張時,會產生排外效應,去劃定有用/無用者,例如無法在工廠工作的殘疾人士,就會被定義為無用,有點像是生物資本主義,去劃定血緣,這樣的排外效應就會導致種族主義,產生像是移民、移工的問題。另外如果國家以市場邏輯在運作時,當經濟衰退往往先犧牲的是社服政策,像是希臘的樽節政策。
左派的重要價值第一是反戰:因為戰爭中有許多泯滅人權的事件,而且反對經濟大國藉由戰爭擴張掠奪資源,恩格斯曾說過「經濟大國透過戰爭劃定天然國界」。第二是反貧富差距:貧富差距導致權力的不正義,許多國家採用震盪療法(shock-doctrine),同時公民在市場邏輯下被簡化成消費者,公民權被扁平化成消費者權益。
左派如何回應?左派要基進化(Radicalize)論述:強化如何抵抗資本主義擴張的論述,面對越來越多的「移動者」或是被全球化資本主義劃出界線外的人,我們要重新定義、基進化疆界、主權、公民身分的概念,提倡「共民權(Droit de cite)」:亦即賦予被排除的人表現、討論、參與的權利。另外就是跨國團結,全球抵抗。
Marx曾說「世界市場的形成,將導致階級鬥爭的世界化」,面對全球化的資本擴張,我們要重新用左派的話語建構另一個世界,創造另外一種全球化 — 社會性的全球化,以抵抗資本的全球擴張
【台灣談左派】
台灣很難在歷史中標記左派,讓大家認識,雖然我們有簡吉、楊逵、謝雪紅甚至史明等「左派」人物,但是很少用左派的理論去描述,大多的描述仍是事件性的,不只人物,就連許多事件亦然,許多台灣的罷工(例如桃客罷工)其實是跟法國的大罷工發生在差不多時期,但是我們卻缺少了左派理論的分析與支持,例如318事件,我們要如何用左派視角來談論(世代不正義?中國作為一個帝國的擴張?)
另外缺少全面性的介入政治及社會議題,以及介入性公共知識分子:雖然有許多關注特定議題的組織,但是較缺乏全面性的介入,同時也沒有公共知識分子不斷生產論述置回我們的歷史當中。
因為中國因素的存在常導致左派議題被壓縮至統獨,例如前面提到的「共民權」概念,這時我們要如何面對中國配偶的權利?法國曾經有句左派名言:「學生證就是你的居留證」,那我們該如何以同樣的脈絡面對中國學生,他是否能享有同等公民權?恐中、恐共的心態往往使我們更難去談論左派的論述。
【台灣左派的出路】
- 加強國內/跨國團結及鬥爭經驗交流:例如香港佔中運動、韓國來台抗議永豐餘等等,應該跟他國作經驗交流,甚至串連,開拓新的鬥爭傳統,對內亦要加強團結。
- 重新建構在地性:抵抗資本應該回到在地,當每個在地都在地化完全時,聯合起來,就是世界性的重新建構在地性的同時,重新認知自己在世界網路中的角色。
- 公共化所有議題:公共化的意義在於,賦予每個議題多元的價值與想像,用新的語言重構討論、參與、民主,形塑一個多樣、兼容、沒有壓迫、壟斷的民主
- 十六字箴言(我自己亂歸納的):生產論述、重寫歷史、跨國交流、介入議題 — 形成左派新傳統
【QA】
Q:法國左派為什麼支持EU?
L:其實歐洲的左派有很多流派,對於EU的想像也有所不同,有些人覺得要利用EU團結以抵抗全球資本,但也有些人認為要先重視弱勢的權利。
Q:面對資本主義如此有活力、具開創性的系統,左派在經濟上如何創新?例如我要怎麼說服竹科工程師左派很潮?
L:有一種方式就像是社會自由主義所說的,接受資本主義在經濟上的創新能力,但是修正不正義
洪:覺得反而要直接去反省竹科這種高壓迫、高剝削的產業,同時回應L之前說的左派有許多分歧的意見,洪引用了Marx作回應,提到雖然Marxism有很多種不同形式,但仍要找到最低的理論共識(即對資本主義的反省),才能找到共同的鬥爭方式,否則會落入後現代左派
L:(笑了一下回應)左派並不代表Marxist,左派的最低共識法國人覺得是平等,但是這個共識之上就開始無盡的分裂
Q:左右區分真的不再重要嗎?歐洲近來有新的左右民粹主義出現,這樣要如何面對歐洲共同體的想像、以及殖民主義及資本主義?
L: 左右之分還是有意義(例如對於平等的概念),但是中間路線(社會自由主義)讓左右派有了一些共識,但是面對不公義應該如何處理還是有很大的分歧。在這複雜的狀況中,也許會擔心左派右化,但其實在歐陸右派也有左化的傾向,例如現在沒有一個在歐洲執政的右派政黨敢終止福利國,左派應該要思考的是平等與自由如何共存?公眾利益與個人主義如何結合?同時左右派在對抗民粹主義*時其實是聯合的。
*這邊L有替民粹主義下了簡單的定義:分成極左/極右/不承認左右,認為多數人民所認同的即是善,要團結起來抵抗少數的菁英階級,但是抵抗的方式往往是使用過度簡化的方式,歐洲人民對於經濟、民主的失望導致民粹的再現
Q:台灣很多左派政黨反而有內部矛盾,例如台聯居然還會說外國人的基本工資要跟國人脫勾
洪:這樣的概念對我來說不是左派的想法,不應該因為是「外國人」而有所不同,平等是左派的合心態念,應該該去empower那些不被看見的人,應該有在地的左派論述,並放入全球框架
【小結與雜感】
我覺得Lazar的觀察是歐洲左派是分歧的,不管在理念或是政治策略上面,但是就是這樣的分歧導致了多樣性,同時他也一直強調所謂「第三條路線」,就是現在左派應該如何跟右派共存,除了完全的抵抗資本主義以外,是否能夠兼容並蓄?他提出這樣的論證是有脈絡可循的,因為隨著民粹政黨的出現,歐洲的左右派政黨反而團結起來,同時左右派政黨都接受了福利國的政策,有點像是同時向中間靠攏,那這個「中間」是不是就是一種對於政治光譜的新想像?一種足以讓我們跳脫左右框架的可能?
洪教授的演講我也很喜歡,很清楚的分析了左派在台灣的困境,一方面缺少了公共知識份子全面且積極的介入社會、政治議題(這可能就要期待諸多第三勢力了),一方面缺少了以左派框架詮釋、描述歷史事件/人物的一套清楚架構,導致我們對於左派的台灣脈絡認知不足。另外我也很認同他說的在地化而後全球,面對資本主義的全球擴張當然我們必須跨國串連,形成全球性的鬥爭體系,但是這種鬥爭體系必須來自一個一個在地,而後結由團結、組織形成全球規模。
(感謝張復舜的筆記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