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樂開學:必須信任孩子

梁幗慧博士

上次提到在堅樂小學推行「留白」時間,為孩子在繁忙的生活中劃出一片沒有必定要學習的時間,讓他們舒壓之餘亦學習為自己作選擇,安排閒暇。今次我想談談近日在學校見證過的兩個活生生例子,讓我更加堅信作為老師、家長,我們必須信任孩子,放手讓他們伸展羽翼,他們才能振翅高飛。

小魔怪扭蛋事件簿

坐在我前面是三隻二年級的小魔怪-這樣叫他們不足為過,事實上這三位不夠八歲的小人兒,三天一小事,每週一大事,不是排隊搶閘,便是懶理堂上指示,逕自拿擦膠、水壺玩個不亦樂乎,往往令諸位老師頭痛不已。

他們之所以來到我跟前,源於老師將一個扭蛋玩具交了給我,當時想:這問題尚算簡單,於是小息到班房請幾位到一旁「講數」。諸魔怪見我手上扭蛋,即忙不迭爭著搶白:「是他弄壞我的扭蛋……」;「他不守信用,將扭蛋給其他人玩……」;「我見貼紙翹起了便順手撕去……」;「我不理!一定要賠……」,若換了是你,會如何處理呢?你會否感到作為大人,且是學校老師,理應該抓緊時機好好「教」學生一番做人道理,一定要站出來為他們作主評理,排難解紛?我們小時候,週圍的大人不就是這樣向我們講道理?有幾句會聽進去?還是大多數「左耳入,右耳出」?。荀子在《儒效篇》有云:「不聞不若聞之,聞之不若見之,見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顯而易見,單向地對學生洗腦式說教,並非有效教育方式。

我請同學先靜下來,深呼吸幾下,徵得各人同意後,讓每位輪流傾聽其他人講述對事件的了解。嘩! 你都咪話唔犀利,個個有紋有路,各持理據,為我表演了出色的溝通表達技巧,簡直嘆為觀止。也許大家會以為小鬼為免受罰,必然互相指責;但出奇地,冷靜下來後,三個都只從自己所見所感發言,更即時承認自己有錯:「我給阿楓玩時還好好的,回來時開不了鎖便很氣憤,即時質問他。。。」;「小龍有叫我不要給別人碰,不過我見健仔好鍾意,咪比佢玩下囉。。。」;「我不知道玩具是誰的,阿楓比我咪玩囉,點知佢咁易整爛呢。。。」。喂各位,幾歲人仔咋,玩具是他們命根,有這些情緒行徑不是正常不過嗎?若要為此小事大興問罪之師,又罰抄又知會家長,老師讓自己忙上加忙外,孩子亦未必可能明白為何受罰,感到屈結。經此一役,我卻對三隻小鬼生出敬意,原來他們能坐下商量時,是那麼明理的,與平日爭執時得勢不饒人的氣焰,可謂有天淵之別。事件到此,我是否好歹都應作「和事姥」,叫各人握手言和?玩具破了便算,大團圓結局多好!我忍住心底笑意,認真地告訴大家有三十秒時間想想怎解決問題。

時間一到,小魔怪你一言,我一語,一致決定:各人都有錯,大家要互相原諒,仍然是好朋友。事件解決方法是阿楓先向小龍道歉,因為他沒守信用,未經物主同意,將玩具交別人。健仔隨意將他人玩具的貼紙撕攔,而且弄壞了鎖,要向小龍賠償三十元,讓他往觀塘另扭一份玩具蛋。而健仔付了錢,可得回已壞的舊玩具,因為壞了仍可以玩。各位認為這解決方法好嗎?老實說,我怎也想不到在短短十分鐘的「調解」過程,同學表現這麼大方得體,而處理得令三方都這樣滿意。現今家庭孩子數目少,很多時候大人也許基於教育下一代的責任感,又或認為孩子尚小,未明是非,每有狀況都感到責無旁貸,要挺身而出,可是,小朋友在長期「被調解」的狀態下,本身應有的解難意識及技巧全無用武之地,久而久之,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們在慨嘆年青人愈來愈不能面對逆境的同時,實應先想想:,自己會否是其中一員幫凶?

點樣玩先啱

孩子解難機會固然被剝削,甚至連玩,大人經常都諸多限制,有百樣要求。不知大家兒時有沒有試過洗頭時用肥皂泡造個超級爆炸頭?故意轉動雨中傘子欣賞水珠陣?又或徒手以「壁虎功」爬上門框呢?這些把戲不用爸媽鼓勵,並沒人特別安排道具場地,但小孩都最自然不過地玩起來,甚麼演藝興趣或運動天份,也許是如此這般開始發掘出來的。告訴你一個小秘密:我今日幾十歲人,偶爾都仍會「玩兩手」呢! 謝謝智樂兒童遊戲協會(智樂)導師薯仔爸爸為我找回這些美好回憶。上星期五,智樂到校為全校學生設置遊樂場區,讓大家歡度了一整個下午,而我和團隊同工,則上了極寶貴一課。

智樂當天設計非常用心,將這天三小時活動分為三部份:先讓家長老師,一起觀察或投入學生遊戲,之後聽了一個遊戲工作講座,再返回遊戲現場,把所聽所學實踐,容讓孩子建構遊戲夢想。一如智樂預期,開始時我們一至六年級百幾隻「嘩鬼」看到一地不知甚麼東東,又工具又水泡的,都一臉「究竟玩唔玩得」的模樣:先是迷惘,掂吓摸吓,見家長老師無甚「動靜」,便「有理冇理」地用自己方法玩起來,老師與我們團隊亦一同見識小鬼課堂外的「非常」另一面。幸好智樂朋友一早告訴大家介入兒童遊戲時要先看、先聽,我們要選擇多站一旁,讓孩子發揮享受,否則難以看到他們投入的真面目:這邊兩個一直勢成水火的同班同學,極有默契地以相同節奏用竹枝敲打紙皮,在紙皮被擊破一刻,二人同振臂高呼;那邊不到一刻鐘,平凡木條、魔術貼便被製作成高轎;戶外用螺絲批建角鐵架讓幾個小女孩流連多時;幾個六年級也披上斗篷扮演公主故事。

紙皮、斗篷、竹枝,發泡膠散件皆是孩子的寶貝,只要腦筋動一動,就有幾十種不同玩法,不亦樂乎。

期間與智樂導師溝通,方知道在自由遊戲(free play)中,孩子最能表現自我,有時候,亦會讓我們看到他們的情緒。遊戲更是孩子體驗與同伴相互溝通合作的良機,所以若大人見小孩期間有小磨擦,便急不及待地「出招」作主,為能制止一場可能出現的戰爭而沾沾自喜,倒是在搶奪孩童學習機會。大家不要以為基層小朋友沒太多閱歷,未必玩得聰明,他們的創意竟教智樂大開眼界。

活動後同工皆踴躍給予意見,當中有感謝智樂安排,讓其與學生一同體驗遊戲,重拾兒時樂趣;亦有感在課室以外這獨特場景,使師生關係份外融洽;而最多提及是安全問題 — 是日有幾名學生受了傷,幸好處理後並無大礙,不過,已教一眾極富責任感的同工擔心不已。小妹曾在官場打滾,深明「多做多錯,少做少錯,唔做唔錯」這大道理。老師固然不想有同學受傷,所以有很多學校,同學在小息不准跑,有些連剪刀也不准用,這對孩子的成長及學習有益嗎?在操場上堂當然會比在課室易生意外,孩子跑時又有更大機會跌倒,是否因為「危險」就要學生長時間在班房坐定定,不理他們的生理需要呢?。我們擔心看得見的損傷,對於看不見的,情緒上的損傷我們卻少加理會,這又是大家認為有利孩子成長的教育嗎?我們的生活藝術課導師曾長居日本,說當地人會著三歲小孩用刀片削鉛筆,大家是否覺得匪夷所思?正如智樂所說,孩子是有能力評估危險的,我們越是保護,越是怕他們受傷,其實就是奪去他們寶貴的自我學習機會,長大後只會事事都認為是「危險」,缺乏安全常識,萬事不敢試、不敢做。我願香港的孩子,能有更多這般學習的機會。

作者為教育博士(課程與教學),現職賽馬會「感。創。做」大本營課程領導;香港中文大學、香港浸會大學、香港教育大學兼職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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