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菲的紅豆，絕對是林夕其中一首最為顯淺，但意境最為深遂的詞。水準之高，難出其右，即使是粵語版本，也望之未及。
紅豆不存在完整的故事，重點似乎亦不在那細碎而一瞬即逝的意象：如「雪花綻放」、「荒蕪沙丘」。當然襯托出來的，總有一種孤單陰冷，天地蒼茫的感覺，但「風景」不過爾爾，只是名相；相對之下，人（即「你」）在，還是不在，應比環境更重要。正如歌詞所寫，只要那個人在，「我」才會學懂珍惜天長地久，學懂品味細水長流。
但問題來了。「我」其實有沒有真的如以上所述，作出明智的選擇？把握機會抓住了「那個人」？在「我」透過此曲表達心情時，「他／她」到底是否還伴在「我」的身旁？曲詞中有更重要的密碼深潛在內，就這些謎題提供線索，那就是：「還沒」、「可能」、「有時候」和「也許」。
以上詞組不斷在歌曲中重覆，有極強烈的懸疑意味。「我」所說的，究竟是想法、取態還是實際行動，變得通通沒有答案，反而生出更多枝節和可能。「我」和「那個人」究竟有沒有經歷過些甚麼？還是從來也未發生？自己對這件事、這份情，應該留戀，還是放開？如果說是單單的陳述，或許不一而足，倒不如說這些都是如夢囈一般的絮語，甚至是，「懺悔」。
既然知道「相聚離開，都有時候」，甚至「沒有甚麼會永垂不朽」，為甚麼又偏偏要說「寧願選擇留戀不放手」，這麼的矛盾？前面還要加一個「有時候」那麼彆扭，換句話說，腦海「可能」有太多東西閃過，一些事情，或者通過某些選擇，「大概」會發生，但最終，不過是留於「我」對「你」的幻想罷了？
只有這樣去解釋，第二段的一語道破才有意思。紅豆還未開始烹煮，去嘗嘗那份相思和纏綿的滋味，一切就已經沒了。「你」追求的是「孤獨的自由」，「我」當然亦要一同承受，所以「我」只好怪責自己。「如果」不是「我」，事情還可能有轉迴的餘地。有執迷不悟的決心同時，但又想要拋開一切的勇氣。舉棋不定，定睛再看，原來人事皆非。這種思緒的矛盾，換來的痛，愈不想提，愈是錐心；輕描淡寫，卻又悔不當初，令曲詞得到一種強大的張力。
林夕的巧妙之處，在於通篇沒提及一個情字。曖昧，秘而不宣，單以紅豆點題，其餘留給聽者自行發揮，感受餘味深長。當你認為曲子似乎都在講苦戀的滋味，相思的煎熬，但一聽再聽，你會開始發現層次不只於此，可能想反覆提醒世人的，是超然於愛情、亙古不變的人生真理。到最後，看破，還是不看破，都是自己的選擇。心變，境也會變。不單是很玄的東西，更添上一份佛家的禪味。
很多人常把林夕和黃偉文的詞去比較高低。但就文學水平及立意高低來說，根本無須多辯，無用多說。懂得，就明白。
Originally published at www.vjmedia.com.hk on January 8, 20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