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Grad Worker罷工

標題簡單暴力。本來是想寫「寫在罷工前夕」，不知不覺就已經罷工一週了。那就捨去那煽情的調調來寫一點logistics和八卦好了。

前情提要：敝校的Grad Worker在疫情間感受到學校對Grad Worker相當不友善，像是雖然主要是遠距教課但是助教一定要在學校的教室教課，就算沒有任何一個學生選擇到教室上課。生病的話學生可以請假但是助教沒有一個明確的請假規範和代班機制。加上學生保險的機制像是個笑話。簡單來說學校提供基本方案，大概三千塊一年，但如果你要把家眷加上去的話要自己付差額加到四千多塊的方案，而那四千多塊是你一人的費用，家眷也要付四千多塊才能真的加入保險。另外眼睛和牙齒是沒有保險的。於是大家就舉起人民的鐵鎚，組織工會。當然很大一部分是要調薪。（when the inflation rate was over 10% we still received the courtesy raise which was ~2.5%）

投票要成立工會的時候學校有指令教授們軟性勸說，像是「哎呀我們那個年代領到的錢比你們少太多啦」、「哎呀我們當年也有組工會啊，結果時薪變高但一週只能工作三小時，工會的概念很好啦，但結果不一定都是好的。」

？？？？？

投票的過程也蠻有趣的。畢竟作為一個外星人（alien）在美國平常是不能投票的。但是組成工會可以，外星人也是有合法參加工會的權利。
投票就是按照姓氏的第一個字母排不同的隊。排進去之後會自己走到一個ㄇ字型的桌子，坐在你正前方的人會問你的名字是什麼，回答之後他會在他那本很厚的書（選舉人名冊？）翻翻翻，翻出一個號碼。坐在兩側的人也會在他們自己的書翻翻翻，確認你的號碼。確認後會給你一張選票，後面的投票方式就是有上過公民課的人都會的那樣。

以（到現在還是）全美國大學同意率最高之姿成立工會。
工會一成立之後學校好像感受到威脅，當年的薪資漲幅高達4%。
總之開始談判。傳說在簽下第一份工會和學校的合約前，工會並不是一個正式的組織，不會收會費（dues），所以也沒有strike fund。（我們現在的基金是借一家獨立書店的名義設的？？？）

工會內部的細節零零散散，以訛傳訛。
註：我也不確定我現在的理解是不是全部但我真的盡力了！
總之說要開始談判，要選舉上談判桌的工會代表。然後就開始談判。

然後大家日子照過，一樣被研究摧殘。

突然今年情人節我們系上的你說我聽公聽會（？）中，系上的老師說，你們是不是要罷工了啊？

？？？？？

好喔。我的第一個反應是，要罷工就罷工啊。這時候的我還沒有意識到罷工的時候是沒有薪水的。哈哈好傻好天真。
有人舉手問系上的老師說，那系上會給我們什麼幫助呢？
我忍俊不禁。雖然事後郭先生說這是很合理的問題。但我和闆都覺得WHAT？so naive.

合理的部分在於，先說這邊真的有很多新的字詞可以學習：
Scab. Scab. 指的是阻礙/傷害罷工的行為。可以是應該要罷工的人不合作硬是要上班，也可以是無關緊要的人（像是教授）把Grad Worker落下的工作撿起來做。
Picketing. Picketing. 指的是罷工的時候遊行示威的活動/隊伍。
無關緊要的人（像是教授）把Grad Worker落下的工作撿起來做也可以稱作cross the picketing line。
合理的部分在於，教授也會承受一些壓力。
Grad Worker主要分成兩種，教學和研究。教學就是助教，研究就是拿（通常是指導教授）的錢幫忙跑一些計畫。而這兩個都緊密的和教授和教授的利益牽連在一起。他們支持的形式可以是完全認同認賠讓他們的計劃停滯一段時間（用聽的就覺得心很痛）還可能因此延緩升等的時程。另外因為學校並不會知道到底誰罷工誰不罷工，而直接不發薪水給所有人是違法的，所以他們必須依靠教授（或學生）舉報。而不舉報的話理論上教授是教學和研究的負責人，所以如果他們沒有終生職的話就可能會被炒掉ＸＤ就算拿到終生職學校也可能扣他們薪水。而如果是專任講師（Lecturer）的助教（which is me），因為專任講師也組了工會，而他們簽的合約裡面明確寫明他們在其他罷工發生的時候不能同時罷工，所以either舉報罷工的助教或者是Scab。總之大家都非常的兩難。
目標就是多拿一張paycheck是一張，我們是每週發薪水。且戰且走。

我記得得知是當教授的助教還是專任講師的助教失去薪水的機率不同的那天，我非常生氣。一方面是覺得受夠了當一個外星人常常得不到很多其他非外星人有的權利，另一方面是我本來這學期是當教授的助教。一切都很煩。

在系上很多啊啊啊啊的焦慮之下我開始去聽工會和學校的談判。一開始去聽呢，覺得工會太激進了吧。感覺學校提出的方案還不錯啊。雖然有可能因為我是第一次聽他們bullshit而談判的人已經聽十個月了。
感覺身邊想要罷工的人也沒有很多。所以我就一邊沒有很支持，一邊覺得如果真的發生應該就不要參加罷工吧。畢竟還有很多奇奇怪怪的開銷ＸＤ
學校也很認真寄信和大家說我們很認真要談喔，這是我們的方案。然後方案超爛。像是說要提供比州政府提供的眼科牙科保險還要貴的保險，而且還沒有說明自付額長怎樣之類的。

個人當下是還沒有覺得要到罷工這種嚴重的程度。
關於要不要罷工的投票（Strike Authorization Vote）是在春假前，而到底要不要罷工是在春假之中。
註：是的罷工是兩階段投票喔！因為涉及到一些對大眾的服務，像是在醫療領域的工作者可能會提供服務。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在真正罷工的兩週前要先和雇主說我們可能要開始罷工喔。要三成的工會成員投票然後要過半數，才可以真正發動什麼時候罷工的投票。
一邊覺得人生已經很混亂了為什麼還可以更混亂！！
所以我就投了No。另外一個快要口試的學姊私下也是跟我說No No No No No。

說到這你可能想罷工好啊，你就專心去寫論文不好嗎？我也想啊。但我體內的反動份子就這樣造動起來想搞懂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啊啊啊啊啊。然後一邊看到之前系上問很多問題很焦慮的大家沒有任何要參與或是討論的跡象我真的是非常生氣。情緒勞動啊！你各位如果不做任何事情就不要抱怨啊！不要浪費我的時間聽你抱怨啊啊啊啊啊。

抱著這個對群眾憎恨的心我想說我不然乾脆scab the s*** out of it。

然後就剛好是318十週年。
很多回憶就這樣湧上心頭（？？？）
想著那個時候一樣是高三準備考試，看著總統府前的拒馬，聽著同學分享在廣場靜坐一晚好不容易去上廁所的故事（？？？）
想起和媽媽和媽媽的朋友一起帶著書去廣場靜坐（假裝唸書）的故事。想起守在電視前看著抗爭的大家的一舉一動。
突然「身為台灣人好驕傲」這件事就昇華到了另一個境界。我是不是該好好參與這個活動？

同時那個說著有選擇的話我希望你不要罷工的郭先生說但是如果妳scab的話妳demolish了勞工爭取權益的權力。

再偷偷想想人家是有國科會的錢啊。我不是本來就想躺平不教書嗎？？
雖然國科會二月就該給我的錢還沒來：）

對最後出於郭先生喚醒的良心和自己利益權衡之後發現自己不管什麼情況下都是既得利益者。。。的。。。原因。。。

我決定罷工啦！

闆問我，你要罷工嗎？噢不我不該問你，當我沒說。
我：嗯，我現在有很多時間煩你喔。
這也算是另類的藉由罷工給老闆施加壓力吧。

春假前和學生報告這件事情。如果我們罷工的話這有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你們喔！
學生還蠻激動的，說很支持我們爭取自己的權益。問可以怎麼幫忙我們。問可不可以還是寄婚禮的照片給他們（？？？

春假後還是有一堂討論課（但是沒有下一週的考前複習），「嗨很顯然我再見說的太早」學生大笑。
但這次他們認真理解到罷工的意義，可以看出有些學生並不是很開心。
「所以所有討論課都會取消嗎？」
「理論上大家都應該要罷工」隱性台詞：Give them shit if they’re still teaching lol
「做實驗的課呢？」
「也會取消喔！」
「學校會變得怎樣？」
「會有抗議活動喔，可能會有人去干擾還是正常進行的討論課，但我們沒有想要傷害你。會有人大吼大叫但不要害怕」
「妳感覺怎麼樣？」問這個的是和我要婚禮照片的妹妹，她對我可能是真愛。
「嗯還可以啦，我已經有蠻多東西可以忙的」隱性台詞：可以幾週不用甩你們我還蠻開心的。抱歉ＸＤ

星期三去聽了罷工開始後的第一場談判。這是我看過最多人的一次。
春假後學校就高薪聘請了律師事務所專門跟工會對著幹的人，叫做喬。
喬就是個老油條，四兩撥千斤的態度聆聽一些很混亂的事蹟。
例如有個工會代表（本身是個媽媽，主要負責談育嬰相關的福利），在說自己無法使用哺乳室，有些哺乳室是用鑰匙，有些是用卡。有些進不去要請人來開門，有些好用的離自己辦公室很遠。不知道擠出來的奶要放哪裡，難道放其他教授放午餐的那個共用冰箱嗎？所以自己回來上班之後就不敢再哺乳了。整個過程的細節敘述真讓人身歷其境。
喬整個大概是傻眼想說你一小時付我五百塊聽這個？？他雙手一攤說，那我們應該好好整頓讓大家都可以輕易地使用哺乳室。
笑死？？？？？
同時學校的其他行政單位（站在學校另一班的人）說，你進不去嗎？我也有用哺乳室但我沒有這個困擾誒。
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吐槽好。

星期三的談判一開始火藥味十足。主要是學校不知道是口誤還是白目說，我們是Grad Student。哇大家直接把學校噴到爛掉。很多人第三年開始就沒有修課，而基於這個原因稱呼我們為Student有點像是把我們降階的感覺（很多Worker已經是Candidate）。感覺被稱呼為學生就比較像是學校叫你做什麼你就一定要服從，而如果是在學校工作的勞工，似乎好像可以獲得比較多平等的權力。
然後話題就變成了，學校在發出入學通知的時候答應我們的究竟是薪水還是生活補給。如果是薪水，這個薪水在波士頓已經不能很輕鬆的負擔房租，如果是生活補給，那學校不應該要求我們不能打第二份工。而且國際學生的工時是有限的。所以如果不能提供能負擔在波士頓生活需要的費用，學校到底期待我們怎麼做？每個人都去貸款嗎？
這時候進入了老人講古又回到我唸書的時候巴拉巴拉。但沒有人要聽這個。
喬說，學校提供的是一個方案選擇，至於每個人要不要搬來波士頓，都是個人選擇。
真的是很敢所以又被噴到炸掉。因為此番言論基本上就是說，你有錢你再來，你沒錢就去荒郊野外。整個走向一個多元招生的反方向。你好意思？？？
然後Dean說，我從小的家裡背景也不好，巴拉巴拉。我還想說，這不是我個人的事情，而是公事公辦，你們這樣翻出我多年前的貼文去公開的嘲笑我過去說過的話很可悲。
不說還好一說大家都去查。他在2022年的時候說，沒有六位數的薪水我真不知道大家是怎麼在波士頓生活的。
大家當然不甩他繼續把截圖當作背景和迷因。

第三個戰場是。記得前面說學校不能要求學生自己報告自己有沒有罷工嗎？
學校一開始的做法是要求教授和講師舉報。但第二天他們就發現教授和講師沒有要跟他們合作，不管他們怎麼文攻武嚇，說要砍薪水啦，說不會給人力幫忙負責被罷工影響的工作啦。
所以他們就寄信要求學生自己舉報自己。
很明顯違法的舉動，付了五百美金一小時請了律師顧問，合理懷疑學校就是律師最討厭的那種自走砲。
然後這封信就很神秘的從我們的信箱消失了。是學校把信收回嗎？他們退讓了嗎？

隔天發現是因為收到信的大家瘋狂檢舉這封信說是釣魚文件，所以微軟的信箱就把這封信擋掉了ＸＤＤ
週六進展到學校開始寄個人化信件，把每個人的名字加進信件內容。繼續檢舉。目標是癱瘓他們的信箱。

大概就是這樣，非常混亂。

真正罷工之後才知道原來要申請罷工基金是需要每天至少去picketing四小時。
IT’S A LOT OF WORK。

可能寫得有點雜亂。最後我想寫一點自己的想法。
在博班的期間很多時候我都在思考，思考自己是不是奴性太重，思考自己做的事情到底應該獲得多少金錢上的回報。
第一年我是獲得三萬五千美金，現在第五年漲到三萬九千美金。平均下來一年是2.5%的漲幅。這些錢當然不能讓我很舒服的遊山玩水。但找個有室友的房子分租，租一個雅房共用浴室是可以的。這些錢不能讓我完全不用煮飯每天點外賣，但買點簡單的菜自己煮煮健康舒壓還省時間想要吃什麼。每個月先把想存幾百塊扣掉，還有一些剩餘的錢可以約會啊買衣服什麼的。回台灣的機票錢也可以莫名其妙的生出來。
雖然有拿到獎學金，但我沒有花那些錢。我把它們存起來。關於我是怎麼想這些錢的我想畢業之後再好好說說。不要說我俗氣。
我被付了一些錢做我很開心的事情（我知道很多人不是開心的）。我最後可以得到一張代表自我實現的紙。我其實是很幸運的吧？
當然身邊也是聽到很多把信用卡刷爆，若無其事地說我不知道為什麼五千塊的欠繳金額會滾成三萬塊的負債的人。姐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我想說的是，某種程度上我的確同意這一切是個人選擇。但話說到這裡，我自己都覺得不對勁。
我之所以能夠這樣生活，是因為我知道如果我需要錢，我知道哪裡去找錢。是因為我沒有家人需要我幫忙支付一些費用。是因為我沒有學貸（like我有但是我一樣沒用那些錢）。是因為我的壓力和其他人比起來不高，所以我可能沒有很多retail therapy的需求（？？）。是因為我非常的健康沒有什麼其他意外的醫療支出。是因為我不需要emotion support的寵物，絨毛玩偶對我來說已經足夠。是因為我身邊剛好有朋友帶我思考和學習投資理財。
那那些真的沒有其他金援、有家人需要他們分擔生活費、已經有很多學貸的人、身心有一些狀況的人，他們接受博班訓練的權益呢？

我真的可以說，喔因為你選擇年輕結婚生子現在要養小孩所以你不應該來念博班嗎？
我真的可以說，喔因為你有大學學貸所以你大學畢業應該趕快去工作而不是來念博班讓學貸越滾越大嗎？
註：有些美國的大學學貸在唸研究所期間是沒有寬限期的。

不行吧？

我明白這個問題的範疇並不是學校可以解決的，大概需要聯邦立法，像是改變學貸規則。
題外話，有人問說，NIH核准的錢就是那些，把薪水提高PI怎麼辦？
Well私立學校錢很多他們應該可以補足差額。
但如果都市的博班薪水高到比鄉下的博後薪水還要高怎麼辦？
這個問題我還沒想明白。

最後的最後。工會的信最後都會署In Solidarity。我每次看到都在想，小心匪諜就在你身邊。嗯。就醬。

後記：真的寫得太趕了（沒人趕你）。
大部分的時間還是從自己的角度思考。我領的錢在學校裡面算是很多的。很多博班生的經費是基於八個月個數字，也就是我領的錢的三分之二。有些系所是按時薪計費的，也就是說在答應要來學校的時候是不清楚到底會有幾小時的工作，只知道最多是二十小時。現在我們要求的其中一個條件就是讓大家都可以被付12個月的薪水。其他不是PhD的Doctoral students/candidates（像是MD, JD, DPT, EdD）的經費現在是被學校完全剔除不討論的。我有聽說一學期領五千塊的。道路阻且長。

後後記，一樣忘記寫進去，但寫的時候一直想強調。我們系上的氛圍現在是，希望大家罷工，但你如果真的因為個人因素不行的話，沒關係。我們可以理解。很多人因為這樣那樣的因素是liveing paycheck to paycheck。而這某種程度上也是我們需要更高薪水的原因。郭先生的論點完全是針對我個人ＸＤHe’s like I know you CAN.
另外學校要求大家自己通報自己是不是有罷工，沒有真的罷工的人也可以不填。如果因為不填而被扣薪水的話，按照麻州的法律學校要付三倍的賠償。所以某種程度上，雖然他們不能真的罷工，但也有一些可以一起幫忙癱瘓學校的事情可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