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歲

前言

這篇文章應該在5/1,也就是我二十三歲生日的那天晚上,就要寫完了。最後正式在巴黎生活的那一天,我有很多想法。不管是對歐洲、對未來、對生活、對工作,都是。一如往常地,我把這些零散的想法寫下,想說從隔天開始、為期兩個月的旅行途中總會有時間將它們拼湊成一篇文章。沒想到這麼一拖就是兩個月,前天從長達466公里的朝聖之路回來之後,我才真的有時間在圖書館好好把心靜下來,調整自己到能夠組織文章的心情。

一直以為我不希望再勉強自己跳入那樣的情緒進行書寫,因為這些片段大多是悲傷的,記載著這一年來不斷令我恐懼的事情。有時候連回憶起它們(甚至是過去想著它們的我自己)都會覺得害怕,因為那些零散的片段仍然乘載著關於5/1日的記憶。而在寫作的時候,我又會試圖模仿當時的自己、以當時的想法進行書寫,導致又陷落於自己的情緒迴圈內。

不過我必須承認在兩個月、居無定所的長途旅行後,我已經把許多對於過去及未來的悲傷、恐懼、悔恨等情緒放下,也可能是因為在這兩個月中擁有太多獨自思考的時間而發洩完了。我現在已經懂的如何與它們共存。就像開刀後的疤痕、以及隱隱作痛的肺,在某些時候會以某種方式提醒著我它們一直都在,我也只能讓接受它們都是我生命中的一部份。只是有時候會希望,這些消化吸收的過程能夠隨著年紀的而加快一些,讓折磨自己的時間能夠少一點。

我希望接下來能以理性分析的方式、盡量不要用感性的文字來整合二十二歲上半年與下半年差異極大的生活,帶給我對未來的反思。

  1. 我想留在歐洲工作、不想回到台灣

或許是交換學生愜意的生活讓我對歐洲有了過於美好的想像。

但在三個月的巴黎壯遊中,我多多少少有體會到在當地生活的氛圍,即使這些經驗無法與在當地工作的情況完全比擬,我認為我也有辦法在腦中臨摹出在巴黎的工作日常(不過在巴黎工作不會是我的首選)。

後兩個月的長途旅行中,幾乎每天都在Couchsurfing。與當地人交流的經驗使我即使只停留在某座城市短暫的時間,也能夠快速體會到在這座城市的生活日常。我常常把這趟旅行稱為「找到未來想要工作的城市的漫遊」,雖然我一開始並沒有採取這樣的目的性,但身體裡那顆想回到歐洲、蠢蠢欲動的心,讓我常常不知不覺就向我的host詢問當地的稅收制度、工作環境與社會福利。在地人的經驗總是最準的吧。

總之,這五個月的生活使我愛上歐洲的文化、生活與一切的人事物。坐在街上閱讀的行人、良好的都市規劃、強調休息的文化、與美國相比不那麼資本主義的價值觀與社會福利制度,還有一切的一切。不只是這樣,在歐洲我感受到完全的自主性、感受到生活中有很多美好的事物等待自己去挖掘與發現,人生不再只是「métro, boulot, dodo」。

而不想回到台灣的原因正是歐洲優點的反面。

我很害怕我回到台灣會失去現在擁有的自主性,以及隨之而來封閉的情感。可能是台灣的社會氛圍使然、或是待在舒適圈使我自己失去了能動性(也可能根本不需要能動性),我常常覺得「人生就是這樣了」(我身邊的朋友一定都講過這句話)。

我也不覺得在台灣能夠建立「自己的生活」。幾乎沒有自己的私人空間、緊迫盯人的家人與親友、還有與過往糟糕回憶連結的種種,都令我想要越快遠離這裡越好。我知道台灣人都很好、超商很方便、到處都有好吃的食物、行政效率很快,但當發現有些優點是建立在「讓整體勞工權益倒退」的情況之下,我不戶想要支持這樣的社會系統。

另一個不想回到台灣的原因,則是對即將迎來研究生生活的未知感到本能的恐懼。而這樣子的恐懼在我按下「決定送出」按鈕的剎那就開始了,直到現在我都還沒有辦法完全排解。

我剛選完就知道自己選錯了,只是一個很直覺的想法,但越想越覺得可怖。我非常幸運,上了三間自己都不覺得可能會錄取的夢幻研究所。但我選擇了最難的那條。選課沒有太多自由選擇的空間、還有好多課要補修、以及更多沒日沒夜地思索後卻又忘記的原因。加上嘗到自由過後、產生不想要被束縛的心態,我無法想像我的研究所生活會過得多麽行屍走肉。

我不知道我會以什麼樣的形式回到歐洲,但我會想盡辦法回來。

2. 我還是好想吹樂器

我的人生去年被命運惡狠狠地剝走了一塊。
我已經說過好多次了,用中文、英文和法文在不同的地方與不同的人訴說。

「你可以學另外一樣樂器啊」

大多數人的回覆是這樣的。但通常說這種話的人都不知道,一樣樂器的訓練不是短短幾年內就能完成,至少我還沒有找到能在短時間內讓自己演奏出滿意音樂的樂器;而且年紀漸長後,也沒有那麼多像高中一樣那麼多時間可以每天練習。

甚至有些樂器,像是提琴和木管,如果不從小開始學,要吹好幾乎是不可能的。在學習豎笛的這條路上,我花了五年的時間才找到了滿意的音色、才開始覺得自己演奏的是「音樂」而不是「音符」、花了六年的時間才完成了一首令自己滿意的重奏、花了七年的時間才勉強完成一首五音不全的獨奏。常常覺得花了那麼久時間才好不容易建立起搖搖欲墜的基礎,在一瞬間就被摧毀了。

有時候我甚至好害怕聽到之前演過的曲子。以前我很喜歡聽吹過的曲子來增加自信,但現在最美好的回憶都變成令人窒息的過往。

我也不是沒有做過新的嘗試,像是學習吉他、練習小時候也接觸過的鋼琴。雖然多多少少有找回一些熟悉的感覺,但也發現豎笛能給我的不只有音樂,還有團員之間的羈絆與情感支持,短時間我還找不到辦法找到類似的替代方案。

我突然能夠理解為什麼有人能夠陷在傷痛裡面走了好幾年都走不出來。我現在就是,一年了,還是過不去。我花了這麼久的時間與它相處、那我需要花多少的時間才能忘懷、或接受無法回到表演台上已經是一個無法改變的既定事實?

後記

這篇文章不是一氣呵成,而是斷斷續續地在兩個不同的地方分成好幾天寫完的。大多數的段落都是前幾天在Ghent re-couchsurfing時寫下的,當時情緒狀態極糟,所以大部分的段落看起來都很負面,我自己重新閱讀過後也很驚訝。不過,我也不覺得現在有需要再刪刪改改它,畢竟這篇文章也代表著某段時候的自己。不去變動它,對我來說也象徵著接受不好狀態的自己,也算是向前邁進了一步吧。

不過在整理這趟半年的歐洲之旅的照片時,看到朋友們和自己在照片裡笑得那麼開心,突然有一種如釋重負、「其實這整趟旅程沒有我想像的那麼糟」的感覺,而且每一張照片都還能夠連結到一些令我會心一笑的回憶。我真的好捨不得這裡。

最後我想跟自己說(也是今天朋友給我的一個建言):「人生有一些空白沒有什麼關係,我們總是把自己的生活塞得很滿,一直向前奮力衝刺、追趕人生進度,卻老是不去找自己真的想要什麼」。和大家共勉之。

世界的盡頭、也是世界的起點 — Fisterra, Spai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