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定鏡長拍,如泥的記憶:《長日將盡》

Mia
坐久落花多
Published in
Jun 20, 2021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人會鍾情於平淡無奇的生活,就像喜愛石黑一雄毫無情節的小說。

許多創作者,都以記憶為題材,在電影上,王家衛的《2046》還特別打了斗大的字幕卡:「所有的記憶都是潮濕的(All Memories Are Traces of Tears)」。在是枝裕和的《幻之光》,最後著名的定鏡長拍(長鏡頭),由美子望向海邊送葬的隊伍,獨自望著出神,而畫面的天氣充滿著陰鬱。

闔上石黑一雄的《長日將盡》,畫面中閃過的正是是枝裕和遠遠的鏡頭,不帶一股批判,卻如實呈現著那樣真實的困惑(或悲傷),誰也無法逃脫。

不過,《長日將盡》並非來自於深遠的凝望,我反而覺得,是住進主人公史帝文森的心中,聽著他訴說這幾十年來,在達林頓邸的總管生活。那既充滿自尊,或者是「尊嚴」,卻又極為謙遜的豐功偉業。

而且讀者非得仔細聆聽,因為他連銀器閃閃發亮的模樣,或是自己在(無關緊要的)抉擇上,或通盤的思考的過程中,以及對於其他同事或下屬的評判,他也一點一滴從未掙脫。且更自豪於自己對於「尊嚴」、「偉大總管」的原則 - 絕不顯現個人情緒,絕不插手主人事務,全心全意奉獻給工作。

這一路上,跟隨著史蒂文森一同趟上六天的路途。作為他同行的旅伴,仿若如空氣般,掉入他的記憶中,史蒂文森縈繞在記憶泥濘裡,無法脫逃,無法放棄喃喃自語。

但除了記憶以外,石黑一雄也有對自己的期許,「我希望成為國際性的作家」。

期許也在他的書中思考、哲學當中顯現,從處女作《遠山淡影》,到獲得曼布克獎的《長日將盡》與《我輩孤雛》等作品,都紛紛觸及了二戰後的各種人文思潮。

或許文學家無法從理論、學術中,獲得發現或歸納某些現象,或甚至簡而明批判軍國主義、帝國擴張... 。或在筆下痛斥施暴者,與整個世界權力結構如何分贓、乃至於國家掌權者如何貪婪。

但我想,老套點,文學者(家),拼命記錄下消逝的吉光片羽。透過文字,讓主角在記憶當中,竭枯搜索著曾經存在的痕跡。透過記憶,在巨大的集體陰霾下,找尋與/在這樣的大時代過活的方法。

也許不是活在當下,而是活在過去。

2017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對石黑一雄的授獎詞是,

在具有強大情感力量的小說中,揭露我們與世界連結的錯覺底下的深淵。

無疑的,石黑一雄的小說當中,不僅缺乏情節,也缺乏角色動機。但人物的情感卻是異常飽滿的,儘管讀者未必理解為何他們悲傷,他們為何自殺,他們為何逃離,為何耽溺在情感悲傷中。

儘管人物跟人物間的角色疏離,自我情感飽滿,卻無法連結。像是王家衛的電影,周慕雲與蘇麗珍永遠錯過。或是石黑一雄更早期的小說《遠山淡影》,幸子彷彿永遠無法跟隨法蘭克到達美國、惠理子口中說的河岸對面的女子,永遠像是幅潑墨畫。(且讀者永遠不知道主角悅子為何離開日本、為何與丈夫離婚)

這連結,我想,也許是對於社會的反思,乃至於家國、世界的批判,藏在筆下的孤獨。既集體卻又私密;既想大聲言說,卻又無從梳理。

於是這些人無能為力,只好守著自我尊嚴的邊界,活在泥濘的往事中。

因為,那是此時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東西了。

Book Cover

參考資料

聯合文學:https://www.unitas.me/?p=5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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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a
坐久落花多

寫字的女子,在字花裡盛開、在字花裡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