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意與學術勞工們的黑夜白晝

Lin, Chen-Yu (林真宇)
音樂在某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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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min readOct 4, 2020
白晝之夜的尾聲。夕陽,與散場的人群。

昨天,我經歷了一個很魔幻的夜晚。許多朋友在南港,牆裡或牆外。牆裡的,可能是去台北流行音樂中心參加金曲獎頒獎典禮,牆外的,則在白晝之夜許許多多的活動表演裝置間走來走去。台北的夜很自由,一轉眼就天亮了呢。身為一個離十幾二十出頭玩團年紀已經有些距離的人,看到年輕人們隨著音樂舞蹈,隨意地坐在路邊,心裡莫名地感到欣慰和快樂。抬頭望見被燈光照得五彩絢爛的北流。

看著往來的人龍,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成為創作者,或者進入創意工作相關產業。他們會不會想加入我們呢?年初開始有幸在台灣任教的我,知道這樣的有志之士,其實不少。我偶爾會反思自己的經歷,和一路走來的幸運與顛簸。

在英國的這些年,我漸漸對創意勞工 (Creative labour)的概念,不只在理論有了些理解,第一手、第一人稱的經驗,也讓我多有體會。不管是我的哪一門課,都一定會有一堂講Creative labour。學者們(如David Hesmondhalgh 和 Sarah Baker)的書寫讓人膽戰心驚,他們觀察著,說這是一群長時間處於臨時工作、極度倚賴人脈社交、總有「這可能是我最後一個案子」心裡壓力的人。而因為創意工作可能帶來的滿足和自我實現感,創意勞工對於剝削或不合理的勞動條件,往往更脆弱。(以音樂產業而言,由英國的音樂人工會 (Musicians’ Union)所提供的Fair Play Guide,可見一二)

身為一個創意/學術勞工,我幸運,目前擁有喜歡的工作組合。儘管並沒有穩定的全職身份,卻有一定的奢侈幸福,大致上能做自己想做、有能力做的事。只是,我確實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以創意勞動,維持我學術勞工的身份和追求。一個初生之犢學人,在市場化和臨時約聘氾濫的英國高教環境,能夠領的和約,短歸短,我大致都領了一回。在不穩定裡,我的幸運來自於我其他的技能,讓我有機會進入音樂產業工作。讓音樂發生的興奮,和著述研究的滿足本難類比。回頭看看,我當然可以坦蕩地說,實務的底氣成就了我研究的視角,但,其實是不穩定的物質環境成就了你我:

多工的、擁有「可轉移的技能(transferable skills)」的、做著「面向產業」研究的你和我。

一夜演出,奪得掌聲、獎項、好評,卻還是分分秒秒和不確定性戰鬥的你我。

和我有革命情感的,曾在同一個研究室長達三年的夥伴,拿到了他的英國文學博士。他是利物浦人。在我和另一個朋友輾轉介紹下,他開始在中國一重點大學英文系任教。因為肺癌疫情,他跨海任教,常常在英國時間2點,上課直到5點。他很快樂,說很喜歡他的工作。我則說,我也喜歡我的工作,但我也有時需要在台灣凌晨時間工作。於是我們彼此鼓勵,說記得白天要睡飽。

我們跨海活在彼此的時區了。全球化的世界裡,撥穗了之後,我們都成了下班吃早餐的那種人。我們活出了現實裡的魔幻故事,一切都不太真實。而在這個次元裡,我們勇敢選擇了自己熱愛的為志業,體會永夜與永晝。

於是,當我看著這些充滿創意的、有為的,很可能是大學生的年輕朋友們,無論在牆裡的殿堂或牆外的馬路上,我永遠希望他們的白晝能長一些,黑夜少一些。

當然這改變不會無緣無故地發生,這還有勞那些徹夜不眠的你我,用論述、用藝術,一直不停止地挑戰和奮鬥了。我們的前路,很長很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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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 Chen-Yu (林真宇)
音樂在某處

Popular music studies. Research associate, lecturer, documentary filmmaker, and ethnographer in music based in Liverpool. 從流行音樂到影像文字,從台灣,到音樂,一路到英國高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