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远的绅士

因为项目投资的事，最近变得有点祥林嫂了，逢人就说，说就没边儿，从不顾及听者是否还有兴趣，但凡还有一点点可能和希望的人，都厚着脸皮去接触搭讪。上周和ITUC的几个老同事吃饭，又把饭局变成了一次商业演说，他们建议我联系下Cyrill，也许能有兴趣，于是乎，壮着胆，用那半生不熟的英语跟他搭讪上了。

Cyrill — — 我10年前的老板，一个极其有趣、戏虐、神经质式的可爱的瑞士人，他是我在所谓外企职场里第一个纯白人老外老板），我在他的公司干了3年多，这是一家跟一个小联合国一样的公司，除了美国人以外，欧洲几乎一半国家的人都有，现在回想起来，我的所谓外企文化熏陶基本都是欧式的。当时还不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慢慢和一些美利坚人接触过后，才发现欧美 — — 欧和美的文化差异其实是挺大的。

和Cyrill联系上后，没我担心的生疏和淡漠（毕竟好多年没联系了，国人是容易有这种隔阂的），一如当初的一见如故（这家伙跟谁都能一见如故），听到电话里那夸张而又嬉戏的暴笑声让我知道再见还是如故的，他是个super business man，这点他很“美国”，用中国俗语来说就是自来熟、人来疯，逮谁都能搭讪上，见谁都能“一见如故”暴谈生意经，这不，今天和他以及他的几个朋友一起在一德国餐厅吃晚饭，我们都还在垂首狂吃德式大肉，不知何时他又把人邻桌的完全不认识的一个德国人给混熟了，德语狂聊、留名片，然后和还在发愣中的人家说再见。这嘻哈的美式风格是很适合做生意，也方便交朋友，他脑子里从来都是高速运转的生意经，演讲完我的项目，在初始的兴奋、感兴趣以后，他会用询问式、自问式、狂语式、自信式、怀疑式、喃喃自语式。。。反复叨叨一句话：How to make money with this？How to make money with this？。。。直到大家都被搞得抓狂，然后用他双深陷眉弓下的蓝色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你，恶狠狠的甩出一句：Let‘s make money with this.

某日被他约来谈事，去一酒吧找他，他正跟一帮他的朋友聊着，于是依次见过、寒暄Nice to meet you之类，他们聊他们的，我也搭不上话，要一杯可乐独自饮着，一会之后，忽然感觉有点不自在，什么不妥呢，环顾一圈无恙、再看自己，原来着装的问题，我一身平时极其普通习惯的牛仔、夹克，到哪里都这个模样，不觉异类，再端详他们几位，清一色西装、衬衣，又都是很庄重的眼神在细细的聊着。印象里的确是这样了，10年来，除了周末或者外出游玩，我从未见过Cyrill不穿西服的样子，永远就是那样的深色西服再搭配或纯白或英式格子样的衬衣，不一定是多名贵豪华，但绝对合身得体，你知道人高马大的欧洲人总能把衣服穿得那么的贴服，有款有型的，天生的衣架子，怪不得人家那才是fashion design的源地。

这几位都是有头有脸的欧洲公司的亚太区老总，聊天说话客气、低调，从不轻视任何旁人，初次见面，对我这么个小辈也庄庄重重的双手递过名片，眼神谦虚而友善，同类公司的中国老板是绝然少有这么行为的。欧洲人大都这样斯文教养，日常起居饮食细节中都透着无处不在的礼数，几个人就这么各端一扎啤酒（不好意思，我的是可乐），每说完几句话，就要依次碰杯致敬，当跟我碰过杯后，其中一位非常惊异的跟cyrill说到，应该是喊到了： Hey. He get eye contact. 原来，cheers时，我先高举杯子，至齐眉高，顺着杯沿看过去，死盯着对方的双眼，至少2秒以上，然后收回眼光，仰脖、引颈而饮，再次举杯示意、旋即回盯对方双眼一次，一次eye contact即算完成。估计这细节他少在于中国人的交往中体验过，欧式礼数就是这样了，10年前cyrill就身体力行的告诉我，当你跟人干杯时，一定要看着对方的眼睛，看他的样子何止是看着人家的眼睛，简直是恶狠狠的盯着，他那双产自阿尔卑斯山的蓝色眼睛那么死盯着你时，会产生极大的摄魄力，这就是他们的教养，中国人大都不能消受的起（从小我们是被教育说，死盯着人家说话是不礼貌的），我不过是鹦鹉学舌般的eye contact了一下，就把那位给惊异了，原来这些东西是人家日常举止中觉得理所应当的东西了。

跟美国人不需要如此礼数，那是一帮是有创造力的牛仔，美国人旺盛的原创力也会带来泛滥的“无礼”举止。比如半躺在椅子里，把穿着破了洞的牛仔裤的双腿搁在办公桌上跟人说事，就是我跟他们学的，这习惯后来等我到了中国公司上班后被屡次诟病，终于收敛，不过真的很爽，觉得无比自在，有可能的话，以后我得还原这恶习，不然何来创造力。

欧式、美式、老派、新派都是各等地域各种人士的生活风格，其实也无三六九等之分，文化的区别导致而已。中国当下的风格是什么呢，不知道，既不欧式，也不美式，更无49年前民国时期的君子士绅做派，诚如毛主席的创造世界需要先破而立一贯理念，30年来我们破掉的是不少，旧中国几乎面目全非，北京的城墙拆了，四合院没了，士绅们打倒了，旧式的礼数也被扔进历史的“垃圾桶”了，于是，面对汹涌的现代化，突然发现我们都成了“肉鸡”，与外藩交往中，穷得除了钱以外，一无所有，推杯换盏中既不会eye contact的礼数，又没了拱手作揖的教养，何等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