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所有的帽子
小時候母親經常會帶我回彰化縣田尾鄉福田村紅毛社的娘家，每次我都會看見外祖父在房間裡擺了許多帽子，有紳士帽、鴨舌帽、寬沿帽、獵帽、草帽，讓我能盡情地戴著外祖父所有的帽子，跟表兄弟姊妹們一起玩。
我在念小學時，每天都會經過長滿雜草、堆滿泥土、正在長出金黃/逐漸垂頭稻穗的田埂，我們會在傍晚的田裡追逐蝴蝶、田嬰（蜻蜓）、豆娘。偶而會有幾條坵蚓好奇地從泥土裡鑽出頭來看，轉個彎不久就到了學校。
有一天我在上學的路上第一次看見電視，數個月之後家裏也有了電視。從此我和兄妹之間就經常為了遙控器的主導權而爭吵不休，一直到我離家到台中市唸衛道中學為止。不久台灣就有了彩色電視，而遙控器也陪伴著我們長大，甚至阿兜仔的神父、修士還會漏夜陪我們看金龍少棒隊在美國獲得世界大賽冠軍。
「命運好好玩（click）」描述一名建築師從一個怪人手中拿到一支遙控器，能夠把不喜歡的事快轉，結果他錯過了許多人生中重要的時刻。最後瀕死的他勸阻兒子捨蜜月旅行而要出國工作的念頭，在說完「家庭永遠要擺在第一位」之後就死了。想不到以上都是一場夢，而那個怪人竟是死神。
我在當內科住院醫師時，有時候會遇見嚴重慢性腎臟病（CKD）的病人。當時唯一能做的就是降血壓藥物和利尿劑治療，而後者只能用 furosemide，因為教科書建議 thiazide 不能用於估計腎絲球過濾率 eGFR 小於 30 mL/min/1.73 m² 者。但是大部分的病人還是會死亡或變成末期腎病，因此當時我曾發誓不要走腎臟科。想不到後來我還是當了腎臟科主治醫師，而且在沒有用遙控器快轉下，親眼目睹了數十年來 CKD 治療的長足進步：控制血壓/血糖/血脂/肥胖、ACEI/ARB、SGLT2i、低鹽/低蛋白飲食、戒煙等。
有趣的是 SGLT2i 也是一種利尿劑：經由糖尿造成滲透利尿，能刺激腎小管腎絲球回饋（TGF：造成入球小動脈收縮，降低腎絲球高過濾），而且幾乎沒有其他利尿劑代謝/電解質的副作用。其他唯一能刺激 TGF 的利尿劑是 acetazolamide，至於 furosemide、thiazide、皮質醛酮受體抑制劑（MRA）、amiloride 等都是抑制 TGF。
2002 年的 ALLHAT（所有的帽子，隨機分配對照臨床試驗 RCT，N = 33357，高血壓，平均追蹤 5 年）發現 chlorthalidone（一種 thiazide）比 ACEI、amlodipine 更能預防心血管疾病（CVD）。2015 年 SPRINT（RCT）的二次分析發現 thiazide 能預防非糖尿病人的心衰竭，而在治療組（SBP 目標 120 mmHg）中，ACEI/ARB 併用 thiazides 者有比較低的主要終點（CVD）。可惜二次分析只是一種觀察性研究，並非 RCT 本身。
有一些 RCT 發現在糖尿病人中，MRA 能降低蛋白尿、ACEI/ARB 合併使用 MRA、thiazide（trichlormethiazide、chlorthalidone、indapamide）也能進一步降低血壓或蛋白尿。雖然迄今仍無關於其他利尿劑（acetazolamide、furosemide、amiloride、triamterene、acetazolamide）在降低蛋白尿效果方面的研究。最近有一個日本的觀察性研究（N = 25）則發現 trichlormethiazide 能降低 IgA 腎病患者的血壓跟蛋白尿。
2021 年的 CLICK（RCT，N = 160，高血壓、CKD4，低鹽飲食 6 g/d，正在使用 ACEI/ARB/其他的降血壓藥物）發現 chlorthalidone 治療 4 週能降低主要終點（24 h 血壓）以及次要終點中的 ACR。副作用是頭暈、可逆性的急性腎傷害（AKI）、低血鈉、低血鉀、高血糖、高尿酸。至於其他 thiazide 的效果，迄今只有一個正在進行中的 RCT 要比較 chlorthalidone 跟 hydrochlorothiazide 對於高血壓病人的效果/副作用。
可惜以上的 RCT 都是用替代終點（eGFR 或蛋白尿 ACR/PCR）當成治療終點，而不是臨床終點（洗腎、腎臟移植、死於腎臟病），因為後者需要很長的時間。雖然迄今依據這些替代終點核准的藥物似乎都能改善臨床終點。
在「海賊王」裡，草帽海賊團的船員都知道人生不能用遙控器快轉，而是要步步為營-聽從船長魯夫的判斷：「我們已經立下誓言，遙遠的夢想總有一天一定會去實現。不管未來又有怎樣的阻礙，一起面對強大的敵人」。那麼 thiazide 是否真的能改善 CKD 病人的臨床終點呢？只有冷眼旁觀、耐心等待的草帽海賊團船員（醫療團隊）才能知道，而船長魯夫就是主治醫生。
「飛呀! 飛呀! 看那紅色蜻蜓，飛在藍色天空、遊戲在風中，不斷追逐他的夢」（小虎隊：「紅蜻蜓」）、「請你打開電視看看，多少人為生命在努力勇敢的走下去。隨著稻香河流繼續奔跑，小時候的夢我知道」（周杰倫：「稻香」）。
戴著外祖父所有的帽子，隨著稻香河流繼續奔跑，小時候的夢我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