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人帳

今天午夜他想『好我不能再廢下去了，絕對要寫個什麼出來，一小段也好，今天就是勝負』。下定決心之後，趴在筆記本的空白頁上發楞。起初他的目標是『這個月結束前絕對要完成論文大綱』，兩週過去了，他什麼也沒有寫。於是他決定把目標改成『這個月結束前絕對要寫完一篇讀書心得』，一週半過去了，他什麼也沒有寫。到了月底，他已經喪失寫作的戰意，無助地想，怎麼辦我腦子裏全是廢話。身邊的人問他進度如何，剛開始他說「還在蒐集資料」，後來乾脆回答「真的沒在幹嘛欸，最近超怠惰的」。

他挪起貼在本子上的臉，臉上的油沾起一頁紙。瞥了下時鐘，00:01，「今天」過去了，勝負留給下一個今天。他嘆了口氣，把剛過期的日子從日曆上扯下，握在手心裡抓一抓，扔進垃圾桶。

他覺得他不是真的怠惰，而是徒勞。徒勞，是拚了命卻得不到成果；無功而返，沒有人會承認你的努力。為了寫出一篇好文章，他很努力，花了大把時間讀書、讀電影、讀劇，然後分析、消化，思考怎樣才能寫得淋漓盡致。寫作變成一件艱難的事，腦中未完成的隻字片語都是陷阱，想的時候很美，寫出來卻不像樣，不像樣的斷言殘句，看著就煩，抄起筆亂塗把它們消滅，紙上只剩長長短短的墨影。這個月他換了四本筆記本、兩管筆芯，但他的大作卻全無痕跡。

憂愁啊。闔上筆記本，他點起一支菸，順手點開昨晚下載好的綜藝節目，全螢幕播放，把電腦螢幕上攤著的網誌、備忘錄和全新的word文件無縫遮蔽。節目裏MC說得流暢，毫無差池的即興表演，完美擊中所有笑點，觀眾騰鬧填滿整個攝影棚和他的房間。他故意笑得比誰都大聲，最好能穿透鄰居的夢，吵他們醒來一起煩惱。

節目播畢，快天亮了，睡吧。醒來又是新的一天，新日新希望，這是他每晚睡前必許的願。睡去不久，他在夢裏遇見幾個月前就開始追趕他的無聊歹徒，倉皇逃進電梯，卻發現按鈕怎麼按都不靈。怎麼又是這個搬不上檯面的爛夢，為什麼當他筋疲力盡、迷失方向時，這傢伙總要出現逼著他跑呢？他氣急敗壞，索性盤腿坐在電梯裏，不跑了。反正這只是夢，他想，不跑也不會死。電梯門一點一點地被扳開，他懶懶瞧著。不跑也不會死。

天亮了，陽光透進他的眼皮。他決定把這個夢寫下來。半夢半醒之間，忽然感到一陣餓。早餐該吃什麼呢？他想吃漢堡蛋加奶茶，但又覺得豆漿應該比較健康。自己做的話，冰箱裡只剩下蘋果、美乃滋跟香草冰淇淋。什麼鬼搭配。算了。他爬起身離開被窩，走進廚房倒了杯水，仰起頭喝乾。

忽然他發現自己忘記那個夢了。他大罵一聲：「幹！」抓起頭髮，臉皺成一團，發動全身念力召喚剛剛的夢，夢的記憶卻遲遲沒有降臨。他踉蹌跑回房間，把自己塞回棉被，眼睛閉好，這次他要試試時光倒流回想法。躺了好久，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在盤算早餐要吃什麼。

時光倒流得不夠多啊。

今天他又回到日復一日的筆記本空白頁，發呆，抽菸，賴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