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浪與共,追尋心之所向──專訪維新國際專利法律事務所創辦人黃瑞賢律師暨專利師

January,31 2021 傅品蓉

黃瑞賢律師,臺灣第一位同時取得生物化學及法學雙學位的專利師,畢業於國立臺灣大學植物病理學系(今植微系)、法律系與東京大學生物化學研究所,於眾多國內外智慧財產權組織均有參與。擁有如此顯赫的經歷,我們很難想像在30年前,黃律師只是一個對法律一無所知、仍在多方摸索未來的理組學生。我們很好奇的是,看似毫無相關的兩個領域,如何在律師的人生中交集、融合,而這一段曲折的職涯故事,在與律師的相談下鋪展開來……

順風而行的啟航

不管是什麼年代,面對大考的青少年都有著一樣的困擾:選填志願。高中就讀建國中學的黃律師,雖然父親是法律人,他卻從小被勸退法律這條路,因為當年的國考難度非常高,加上在臺灣經濟起飛的1980年代,重理輕文的領域取向已經出現,受到社會環境與家庭因素雙方面的潛移默化,黃律師因為聯考分數達標,自然地選擇了臺大植物病理學系,在茫茫大海中搭上了一艘船。

「來來來,來臺大;去去去,去美國」是那個時代一提到讀書就會掛在嘴邊的話,黃律師分享道。80年代後的臺灣留學風氣盛行,植物病理學系的出路之一是讀研究所,因此外文能力是不可或缺的一項技能。原先律師已經通過了托福考試,不過在大四那年,基於興趣他開始修日文,碰巧遇上了人生中一位貴人──外文系的日文老師;或許因為律師是關門弟子,日文老師對這位學生多處提拔,造就律師精熟的日文程度。但除了語言的因素,黃律師選擇前往日本進修的主要原因其實源自家庭。

出身於本省家庭,黃律師的祖父母從小受日本教育長大,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相較於英文,說得一口流利日文對家庭與個人來說,在不同民族統治的社會中都是更有榮譽與益處的;而對小時候學習中英雙語教育的律師來說,祖父拗口不通順的日式英文在國民政府時代是不合時宜且丟臉的,但當自己也對日本文化與語言有所涉獵後,他開始以不同的視角認真看待祖父所經歷過的這段歷史在他們這代留下的痕跡。直至祖父臨終前的時光,兩人時常用日文分享彼此的故事與生活。

1990年於臺大畢業後,帶著與祖父的回憶,黃律師前往日本東京大學就讀研究所。到了日本後,律師偶然間對日本歷史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其中對於臺灣史的描述讓他看見自己故鄉不一樣的許多面向,也對祖父分享的點滴更有所共鳴。三年間在日本讀書的日子雖然充實,但經濟上的壓力也不小,加上律師在東京大學所參與的研究計畫並非自己的興趣所在,於是即便當時碩士生畢業後繼續攻讀博士在教師與學生的師徒關係間是明白的潛規則,且研究室對博士生也有相當程度的需求量,黃律師仍舊選擇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將自己的學術之路在此畫下一個句點。這一刻,乘於浪頭的小船員眼前面對的已不再是晴空萬里的平穩海面,而是暴風雨前的暗湧浪潮。

暴風雨中的指南針 — — 尋找自我

黃律師回臺灣後求職,與多數任職於生化相關機構的研究員學長姐不同,他進入藥廠負責藥證取得與臨床試驗的工作。一件藥品的藥證通過與否之影響,上至拓展國外市場成為大藥廠,下至倒閉,因此藥證取得對於一間藥廠來說是件攸關存亡的大事。藥證取得這份工作除了需要具備藥品相關專業知識之外,也要對申請藥證的流程與法規有高度的掌握,而律師也是從此開始了解何謂「法律」,與它築基於客觀事實的重要性。儘管這份工作是黃律師踏入法律之路的濫觴,不過律師認為它並不適合自己長久從業,原因是自己相較於藥學,對法律有更大的興趣、更想鑽研法律相關知識內容,因此三年後離開了這個崗位。黃律師向我們坦言,當時辭職的心理壓力是很大的,因為已經年近30歲,對往後人生的打算卻還沒確定方向,加上當初力排眾議在東大碩士畢業後就回臺,心裡仍不時對於身邊寄予他厚望的人感到虧欠。

辭職後,黃律師繼續探索自己人生的方向,因緣際會之下遇到大學時期讀化工的老同學,他與律師分享自己畢業後就讀東吳大學法學碩士並進入理律法律事務所工作的經驗;律師也在天下雜誌上看到一篇專訪陳傳岳律師的文章,陳律師說:「法律人接下來的挑戰會越來越多,要有第二專業,不要只懂法律。」這兩個機緣讓黃律師開始思考自身參與其他法律實務工作的可能性。經過一番求職面試,當時還不是律師的黃先生終於進入理律法律事務所任職專利相關的工作。當與其他專業法律人共事時,他深刻感受到自身法律知識的不足,於是在半年後決定要重回大學研讀法律、打好法律的基礎,也順利考上臺大夜間部法律學系(現臺大進修推廣學院法律學分班程)。

你一定很好奇,身為東京大學畢業的碩士生,為什麼是從學士班再讀起?這是黃律師一貫務實性格的展現,他認為穩扎穩打的才是真功夫,因此他願意多花幾年的時間從原點出發,脫下社會人的西裝,換上牛仔褲,懇實地重新學習。

重拾學生身分的律師,生活卻沒有因此而輕鬆幾分。在理律法律事務所,每個人的工作負擔相當龐大,但是為了夜間部的課程,黃律師還是堅持在下班後趕著上學校六點半開始連續三小時半的課,下課後帶著疲憊卻充實的身軀,通常很晚才會到家,四年未曾缺席。「邊就業邊讀書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律師苦笑著說。這樣的生活過了兩年多後,因為陳聰富老師的一句話:「你們念法律要把法律念到骨頭裡面去。」黃律師辭去了事務所的工作,專注於完成法律系的課業。夜間部畢業後,他進入臺灣國際專利法律事務所工作,並開始準備國考,苦讀三年後考上律師;時值專利師法增訂,規定僅有考取專利師證照者始能執業,於是在參加了隔年第一次專利師考試後,黃律師順利取得專利師證照,成為當時少數同時執有律師與專利師執照的法律人。2011年,律師為拓展工作領域,設立了維新國際專利法律事務所,時至今日,過去摸索方向的小船員成為獨當一面的船長,事務所也在船長的引領下往正確的航道前行。

航行的智慧

維新事務所開始營運後,不同於曾經在大事務所的職員身分,黃律師如今已是公司的領導者,對事務所的運作也有一套方法。內部管理部分,以有經驗的人引導新人熟悉事務,手把手從基礎教起,即便律師對案件沒有親自經手,也會有初步的了解,而分配給員工以外的其餘工作都成了他的工作內容。在我們的好奇打探下得知,黃律師的工作時數相當長,因為執業後工作量增加許多,時常需要出國接洽案件或參與會議,不過自己是喜歡與新朋友交際、對了解異國文化非常有興趣的人,因此工作的另一面就是娛樂。對黃律師來說工作的內容是有趣的,基於對這份工作的熱忱,他也計畫要繼續從業直到退休。

談到事務所與同業的關係,黃律師先和我們概述了專利事務所與法律事務所業務內容的差異。前者處理專利或商標等智慧財產權從無到有的申請案件,後者則是負責維護當事人受侵害的種種權利。接著說明,同業之間一定有競爭關係存在,只不過依各事務所專業內容與業務範圍的不同,有機會發生互補性的合作,例如:專利事務所與法律事務所合作、負責國外案件的事務所與國內的合作等。重點在於合作對象之間的默契,若有默契就能避免兩艘船在海上相撞,甚至互相推進彼此的航程。

對於智慧財產權案件的特性,黃律師饒富興味地介紹他認為最有趣的部分。智慧財產權案件與一般案件在法庭上所主張的權利最大差別在於:一般案件的主要爭點在系爭權利是「何種權利」受到「如何侵害」;智慧財產權案件主要爭點則在系爭權利究竟「是否屬於權利」。這種質疑只會發生在智慧財產權案件是因為,它是無體財產權,並得由事後審查系統(第三人公眾審查)加以舉發,故權利的基礎並不穩固。因此專利律師在處理智財爭訟案件時,除了要足夠冷靜,思慮清晰地判斷系爭權利之間的強弱比較關係與後續主張技巧外,對於系爭權利前階段的申請過程也要非常清楚,而此處涉及到許多非法律的專業知識,所以專利律師於相關專業領域是否有足夠精熟的了解,對客戶而言是勝敗訴的絕對關鍵。正因為智財案件的棘手性,每當黃律師成功為客戶爭取到權益時,都會收穫滿滿的成就感。

曾經風雨後,危機與轉機仍暗潮洶湧

成功挑戰了巨大的海上風暴,黃律師雖暫時鬆一口氣,但已明白人生的道路上,危機與轉機終將持續出現的道理,所以應該努力將危機化為自身成長的轉機。

跨出臺灣,律師帶我們看到法律實務工作更深遠的一面。「智慧財產權是法律中最國際化的一塊,客戶之所在就是我們前進的方向」,國際化人才的培養是必要的,就黃律師自身經驗來看,他觀察到亞洲人專業能力很好,但在與外國人互動的場合卻總是比較保守。有一次去威尼斯開會,結識一位中裔留美律師,彼此相談甚歡,在聚餐中話題突然一轉談到兩岸問題,那位律師開始對臺灣相關的議題大加批判,一旁的荷蘭律師也遭到波及。藉此經驗,黃律師告訴我們國際化人才所應具備的,不能只有專業知識上的卓越,如何在國際場合考慮國情與地區文化,應對合宜、處事圓融得體,並自信地展現出專業能力,也是重要的特質,尤其對於國際地位敏感的臺灣人而言更是如此。

針對臺灣國內對於智慧財產權的看法,黃律師認為即便立法日臻完善,社會對智權的意識仍然不高,這點從國內申請人的態度一覽而知。國內客戶與國外客戶不同之處在於,國外客戶注重權利的申請基礎,並且會專門設置一個部門對智慧財產權進行系統性的長期規劃;國內企業則缺乏對智權的重視,不願在前階段的申請過程投資過多,反而在事後訴訟時才積極鞏固維權,本末倒置。 如此一來,企業就容易受制於訴訟另一方,這種因為內部人員對智慧財產權的專業知識不足,因此被外商吃死的情形經常發生。黃律師認為應更注重於前階段的權利內容申請,才是一間企業生存的長久之計。

到了訪談尾聲,對想從事法律相關工作的後生們,黃律師說職涯探索真的急不得。經過教育體制多年的規制,我們已經太習慣在成績上分出高下,但每個階段的第一名不一定從此就能一帆風順,每個人都必然遭逢自己人生中的暴風雨,而在當下我們只要做現在能做的,踩穩腳步逐步踏實。我們可以聽從內心的聲音,但也不要忘了堅持嘗試與不放棄的勇氣。

收帆

生化如浪而法律如風,數十年來航於人生的海上,黃律師終馭風浪於腳下,從一開始獨身一人乘於大海上的一葉扁舟,後來搭上大船成為小船員,晉升到自己獨當一面肩負船長的重任,黃律師經過不斷地摸索、站穩每一步,並堅持自己的興趣所向,乘風破浪,做出自己的一番事業。

還記得訪談一開始黃律師說,你們現在看我可能會認為這就算是一種成功。在訪談過後的歸途上,反覆咀嚼著律師的故事,我不禁開始思考「成功到底是什麼」,雖然我沒有得出滿意的答案,但更加認同了成功並非只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樣輝煌璀璨,其背後的辛酸與艱困滋味只有嘗過的人才明白。而對未來依然徬徨的我,在參與了這段時光旅程之後,感受到心頭的焦慮被安放、溫柔地撫慰。在那天過後,即便對未來仍然迷茫,但已經不再驚慌失措,而是更積極地活在當下,過好人生的每分每秒,至於成功是什麼,我想就留給你定義吧!

--

--

台大法律系學會學術部
法途 — 台大法律系杜鵑花節

台大法律系學會學術部一直致力於成為法律系與外界交流的橋樑,透過舉辦講座等活動充實知識,在杜鵑花節時將讀法律的歷程展示給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