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歐的終章,我的世界被多次隔離
如果不是親自把自己丟進 Hallstatt,告訴我 Hallstatt 的早晨多麼令人難以忘懷,我才不會相信。
#190xx
一早,推雪車的引擎聲,將我們從熟睡牽引回半夢半醒,接著窗外的雪景接力將我們從半夢半醒拉回天堂。
推雪車不疾不徐地前進,一夜的積雪是帶刀侍衛往兩旁退去,揭露路面原有的樣貌。在我的想像中,這大概就是 Hallstatt 冬季的日常吧 — 推雪車定時出現,推雪、倒車、整雪、離開。等到隔天,無畏風雨地再次清出一條「原本應該存在」的道路。這不就是電腦的自動重整?當下的我只是錄影,但卻五味雜陳。
「我們的每一天生活,若能夠自動重整,會是什麼樣子?」
「生命中的每一天,是否能夠獨立於其他的每一天?昨天、今天、明天、每一天,他們的相關係數可以為 0 嗎?」
「就算世界被強行輸入的惡意掩蓋,我們仍能保持精神與立場的不偏不倚、專注於當下而不遲疑嗎?」
沒什麼結論。[註1.]
我和 N 就只是維持坐姿地看著推雪車,把積雪往兩旁推送。在推雪車離去後,我把陽台扶手上的積雪,惡作劇地推到樓下的車頂上,也搓成雪球丟往被白雪覆蓋的庭園,在平整的白色上,留下一個一個的洞。
作惡完畢。我們心滿意足地起身整理行李,下樓吃早餐。這是我和 N 在歐洲吃過最符合口味的早餐:
牛角麵包籃、吐司、美式的自助餐組合(香腸、歐姆蛋、培根、火腿、水煮蛋、不知名肉餅)、生菜沙拉、蛋糕,最後是稀飯、油飯、中式滷料。
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喪失時間感,不是件壞事
其實時間過於永恆,看著我們他根本哈欠連連。
— 李維菁《老派約會之必要》
拖著行李離開 Gasthof Pension Grüner Anger,我們鏡像地路過第一天的風景 — 慢慢地一步步離開不能再更靠近的湖邊,低頭經過評價不佳的 Pizza 店,佇足觀察週末不開的超市,回到當初波蘭駕駛撞上路燈的停車場。
歷經一連串的時光逆流,我們抵達了碼頭,搭上早了整整一小時的船班前往 Obertraun,只是為了確保不錯過前往 Salzburg 的火車。下船後,我們迅速地找到了樂子,開始在木椅上堆起雪人,並紀錄起寧靜的湖水。
當船班完全駛去,我體會到了最寧靜的聲音,和流得最慢的時間。Obertraun 這一側,只有我和 N、初生的雪人,以及一個像是避難所的候車站,外加一步步的鞋印及冷風。其他的什麼都不剩。
我們試圖發掘一些新的事物,但候車站的兩端只連接著無限延伸的鐵軌。我開始幻想在這個時空,有個類似上帝的角色,故意讓火車永遠找不到候車站,而我們是兩個被困在水晶球裝置內的玩偶,喪失了聽覺及時間感。他用這一小時,從水晶帷幕外觀察著我們,像是國中的生物課透過顯微鏡片看著那些口腔細胞一樣。
我們自以為聰明地提早一小時抵達,卻意外闖進了永恆的時空,也意外地獲得過去從未獲得的平靜。
最終,這個類似上帝的角色,還是感到無聊了。打破了水晶帷幕,讓火車進站。
在我們生命中路過的夜行者
我們搭著 ÖBB 前往 Salzburg,但必須先到 Attnang-Puchheim Bahnhof 轉車。然而去過歐洲的人都知道:火車誤點,完全不需要理由。
我們在 Attnang-Puchheim Bahnhof 的咖啡廳整整待了 2 個小時,只為了到 Salzburg 這短短的 50 分鐘車程。我們唯一能做的,只有不停地探頭查看火車到站時刻表。
抵達 Salzburg ,已經是 15:00 之後的事情了,我們直奔 Altstadt Hotel Hofwirt Salzburg 放置行李,並快速地出門,希望原本的行程規劃能補得回來。我們走馬看花地走過市中心的大街,並停在在 Festung Hohensalzburg 纜車站的門口,猶豫著要不要搭上末班的纜車。[註 2.]
答案當然是要。然而隨著纜車緩緩地上升,天色也逐漸轉暗,我頓時有點後悔 – 在人生地不熟的歐洲夜晚,當下搭纜車上山的,只有我們兩個人。
我們探索這未知的碉堡,而石磚建造的牆壁,在灰暗的天色下更無生氣。一回神,原本零星的遊客,已瞬間消失,我們像是唯二被關在監獄的囚犯 – 紐倫堡的末世感油然而生。但定神一看,一切都是如此值得,我們又回到了水晶球中,時間又再次緩慢。
但周圍太過安靜,恐懼感也順勢一擁而上。在黑暗中,等待我們的是顛頗、無聲的道路 — 這是下山唯一的方法。有時候比起完全沒聲音,你反而希望黑暗中有點詭譎的聲響,因為這至少傳達了世界仍在運轉。但當下,有路燈已經是很幸運的事情了。
途中我們不斷聊天嘗試轉移注意,並慶幸自己不是要塞中負責收店的餐廳員工。突然一陣毛骨悚然,我們的後方出現了某種聲響,而且越來越近。
「這聽起來…很像是某種『語言』…但我聽不懂也聽不清楚…」
「但在這要塞上,應該沒有其他人類了才對啊…」
一個黑影瞬間出現,快速地經過我們。
一位女性接著耳機講著電話,並用熟練地步伐走在我們的前面。沒有眼神交集,沒有回頭,彷彿我們是不同頻段的波長,只是在切換時陰錯陽差地重疊。比起我們的蹣跚與緊張,他顯得老神在在與愜意。很快地,他的背影就消失在我們的視線,就跟任何在生命中短暫出現、但沒有緣分的事物一樣 — 只是個事實,沒有其餘的解釋。
四周又回到真空的寧靜。不知道走了多久,相互提醒了多少次的注意落腳處。水晶帷幕終於再次打開 — 我們回到了令人安心的市區,儘管不是熙來攘往。
最後的的最後
這是我和 N 的東歐之旅的最後一個晚上。
我們選了評分頗高的 BioBurgerMeister 當作晚餐,但客人多到連點餐都點不了,再加上餐點絕大部分都是牛肉,因此我們快速地轉換地點到了Gasthof Alter Fuchs。走下狹窄的樓梯,映入眼簾的是木造的擺設與溫暖宜人的用餐環境。我們坐在柱子旁的小高腳桌,吃著沒有蔬菜但歷經身心俱疲後分外滿足的一餐,並漫步回房間。
為了搭上隔天早上的公車,我們當天晚上很早便入睡。而隔天早晨被 N 重壓而醒來又是另一件詭異的事情。
這趟旅程,是我和 N 第一次的跨國旅行,或許在未來的某個時刻,我們會再舊地重遊,但我深信那不會只是為了回味;而是在體驗人生的各個階段中相互陪伴。
#18988 完成於 Congrats Café。
註 1.
後來不論是在寫論文、工作,這些問題的答案都是否定的。畢竟猴子是會學習經驗、自動輸入外在參數的。我們並不是電腦。
註 2.
Festung Hohensalzburg 是個要塞,是歐洲數一數二大的中世紀城堡。其纜車原本是用來運貨,建於 16 世紀,有可能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纜車。
城堡在 20 世紀時曾是監獄,關過義大利戰俘、納粹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