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城戀愛中！老上海的《第十二夜》音樂劇
「三倍歡迎你！淹死的薇奧拉！」這是我對莎士比亞名劇《Twelfth Night第十二夜》的最初記憶，小學時代家裡電視櫃存放了一套莎翁作品的動畫，印象中那套DVD使用原劇本的古老英語，只記得劇中角色翻成中文後生硬滑稽的配音搞得我和姐姐一頭霧水，於是總是忙著笑鬧模仿，完全難以體會莎士比亞語言的魅力與巧思。
然而，在那個年紀，相比於愛得死去活來的Romeo & Juliet，或者總是充滿恨與困惑的哈姆雷特，莎士比亞的喜劇其實讓身為小學生的我更感興趣，從牽涉驢子與仙子的仲夏夜獵奇故事，到女扮男裝墜入愛河(然後還不會被發現)的求愛故事第十二夜，總覺得莎士比亞的喜劇「很好笑」，而且一直帶有一種神奇荒唐誇張的熱鬧氣氛，那是後來年紀稍長選擇性地讀莎翁悲劇時，很難再次重現的單純喜悅。
上周末在台中歌劇院看台南人劇團2020製作的《第十二夜》，帶我再次重回小時候那樣單純享受莎士比亞喜劇的歡樂。
說不上台南人劇團的忠實觀眾，唯一一部進劇場看過的作品是2017版《木蘭少女》音樂劇並且非常喜歡，知道《第十二夜》不是第一次加演，口碑好評不斷，而且又號稱爵士音樂劇，好像在台灣很少看到這樣的組合，更令人充滿期待。
大玩Fusion場景搬到夜上海的繁華世界
《第十二夜》做當代的改編其實並不少見，但如何改編得好，便很考驗編劇對原本的解讀功力，以及當代語言與情境的詮釋拿捏。大學時代看過台大戲劇系2014年公演以寶萊塢風格重編此劇，老實說事過多年，除了熱鬧歌舞場面，其他印象並不甚好。另一個令我印象深刻的便是2006年的電影《足球尤物 She’s the Man》，把歐陸Illyria搬到美國大學校園，更加入足球的元素，來加強整體男大生雄性激素噴發的同時，面對錯亂的性別角色以及青春熱血的crush的困惑。先不管莎士比亞要討論的是什麼了，足球尤物應該可以算是一部很瞎很舒壓的輕鬆校園喜劇電影。
而台南人劇團的《第十二夜》這次編劇雖然將場景設定在1930的上海，透過人物、服裝和簡潔的舞台道具塑造出濃濃的上海灘風情，內容整體卻非常終於原著。縱然人物的名字是梅東琴、秦冬梅（一種安能辨我是雄雌的命名巧思）、談夏暉、馬總管、安通明等等，但這些人的身份卻一樣是失散的雙胞胎之妹、家財萬貫的大小姐、位高權重的老爺、自以為是的管家、通曉海事的船長/海盜。
然而，雖然設定差不多，也許是考量希望親近觀眾，而設計以現代的語言說話，反而有時候呈現不出角色之間因身份的混淆而錯綜復雜的關係，主角梅東琴化作男兒身替主人談夏暉對秦冬梅小姐求愛，理論上正是因為他能不顧身份對小姐講真話，典型的Just the way you are式求愛，反而打動了高高在上的千金對他另眼相待，但劇中梅春帆講話從不論對小姐或老爺講話甚至OS，好像都很一致？少了一點反差的語言，讓人只能感受到梅東琴是個聰慧又需要完成任務的人，少了一些身為落難少女的線索；
另一方面，千金秦小姐正是因為夠冷夠矜持，才讓多少男人慕名起了想征服的渴望，但劇中使用的語言或是演員詮釋，卻讓人覺得這位大小姐非常親切、直爽而且溫暖，再加上後來迷上梅春帆後幾近飛撲而上以身相許的那份奔放，確實喜劇效果足夠，但也許可以有更大反差來凸顯戲中「愛到瘋了」角色的完整性與張力。
全劇發揮得最好的便是馬總管的角色，除了夏大仙畫龍點睛點到為止的幾次出現，整場演出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段落幾乎都是馬總管的，從一開始的面對主人被求愛的禮貌嚴肅與適當阻撓，到後來的讀信（當然也是陸銀心一幫人在旁完整了畫面）與『黃色吊帶襪』的高潮戲碼，都很合理又很3D地展現這個角色的自以為是。說實在，馬總管真的是這齣戲好笑的關鍵，如果沒有他踰越身份的妄想，那這齣戲基本上就是鄉土劇那般誰的誰愛上誰的誰，卻誤會了誰的誰的老套戲碼（還有長相一樣的龍鳳胎呢，簡直戲X台灣）。
而透過崔台鎬的精彩演出，讓觀眾立刻想起身邊職場上類似風格的人，走在無害和有害的邊緣，讓人覺得白眼翻三圈的欠揍、煩人、又可笑。但這樣的可親近性也讓後來馬總管被關進精神病院顯得略為殘忍，編劇選擇了原劇的作法，但卻忘了觀眾是當代的觀眾，令人不禁思考，是不是有更人性一點、更符合當代價值觀、卻一樣好笑的處理方式呢？
值得一提的是，劇本中有個比較現代的亮點，明確點出梅春舫和安通明之間的同性愛慕關係、海上共度數日的同床關係，甚至為安通明量身打造一首『心許你』來詮釋其中的深情與掙扎，配上李孟庭簡直海盜版李榮浩的嗓音，應該是很容易打動觀眾的切入點，可惜這個部分最後有點草率收尾，就跟談夏暉提及梅春帆的雌雄莫辨中性氣質也很好的部分一樣，只是點到為止。
劇本為幾近全本韻文寫作，要找到兼顧故事推進與生動表達的精準詞彙，還要整整一百多多分鐘，真的很不容易。
創意讓一齣鬧劇變得亮點不斷
偉哉導演！集結了創意與恰到好處的鋪梗，讓整齣劇亮點(笑點)不斷。觀賞演出至今印象深刻的部分，從『黃色吊帶襪』的雞毛吊嘎舞群的千手觀音與乾式水上芭蕾、忘記哪首歌背景突然神來一筆壯闊聲勢的Gospel唱詩班、夏大仙揩油之餘若隱若現的神機妙算、到陸銀心一黨人勾結整人勾當時宛如小虎隊集合隨時出發的九零年代歌舞，都讓人深讚：對！就是舞台劇才可以這樣跨越時空地玩創意，而顯得毫不奇怪。
另外，live band的存在也成為舞台一部分的設定，大大擴充了整齣戲的驚喜趣味。需要的時候，Alto Sax樂手可以是忍者龜，小號手可以是緋紅女巫兼夜總會女伶，貝斯手…恩…存在感非常強烈，亦可以成為輔助劇情發展，或是拉近觀眾距離的角色。
身為音樂劇迷，已經決定打開了全身全心走進劇場，任憑舞台前後的團隊把他們傾力打造的故事娓娓道來，不管用什麼樣的方式，請相信你的觀眾可以承受得起。也許台南人劇團有推廣莎劇的教育使命，但一如《西城故事West Side Story》當年改編自《羅密歐與茱麗葉》，或是《吉屋出租RENT》改編自普契尼歌劇《波西米亞人》，都在大改特改之後傳達一樣動人的精神，原著改編有當代價值的詮釋或開展，一定能引起更多共鳴。
《第十二夜》摻入不少應景時事元素，除了劇中人吐槽的「可憐啊～～～」，還有求愛不成的李金城趕回東北時，立馬從懷裡掏出口罩戴上的時事梗，都讓因應新冠肺炎防疫，而戴著口罩看戲的全場觀眾齊聲拍手叫好。
不必多說了，音樂好好聽
最後來說說我最享受的部分 — 音樂，這齣戲會如此精采應該很大的一部分歸功於音樂。據音樂圈朋友說法，作曲家柯智豪是一位風格多變的音樂鬼才，不管做什麼都很厲害，恩…真的很厲害。
老實說爵士我完全說不上懂，但《第十二夜》的音樂還真好聽，銅管都上了就是很不一樣。印象中臺灣原創的音樂劇少有以爵士樂為主打者。根據節目手冊作曲家自述，劇中爵士樂的節奏樣貌大體落在 20、30 年代的上海Combo 與 Dixieland 風格之間。觀眾席上的我，感受到不只是融合了夜上海風格與現代劇場表現的爵士，更有一些狗血的芭樂歌風格曲目，還有巧妙藏入的多首流行情歌金曲，快速驅動著「全城戀愛中」的濃濃氛圍，帶著輕鬆的節奏推進劇情，讓我幾度很想一起搖擺起來。
從開場曲『這是個瘋狂世界』把整個為愛瘋狂的熱鬧氣氛點出、梅春帆與秦冬梅初次見面『我傳來我家老爺的話語』、夏大仙不停「摸一下」的歌曲、曖昧的『如果有天你眼裡也燃起愛火』、串起勾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甜蜜深情的『只要你的情意&Reprise』、不必多解釋的『黃色吊帶襪』…曲曲風格多元但各自精彩。
這些歌曲也是因為演員的詮釋而生動起來，飾演梅春帆、梅東琴的劉廷芳演技自然，即便是如此誇張的劇情也表現得很自然，更有絕佳的歌喉與肢體展現迷人少年風情，觀賞至今耳裡最常響起的旋律就是她一邊壁咚，一邊唱的那句「我帶來我家老爺的話語…只能唱給親親小姐來聽」；飾演秦冬梅的買黛兒．丹希羅倫演活了少女戀愛中的傲嬌俏皮；崔台鎬飾演馬總管成為全場最搶戲的演員；一人分飾兩角的李孟庭有豐富的聲音表現，粵腔的安通明和裝瘋賣傻的夏大仙同樣都是行走江湖，卻展現了完全不同的調調；上個月甫看過《台灣有個好萊塢》音樂劇的朋友，應該跟我一樣很難認出玻璃心東北公子就是陳正華吧；而奸巧伶俐的陸銀心竟是2014年《MRT》音樂劇以那首野～薑～花～惹人泛淚的老婦人，這些演員帶上舞臺的本事讓人驚豔之外，也令人格外期待接下來在舞臺上見到他們的身影。
一位老師說過，喜劇是難度很高的事情，相比於悲劇可以用全人類共通的死亡與離別來觸動觀眾，喜劇要好笑卻很講求社會文化脈絡，觀眾若不具有那個情境的背景知識或意識形態，應該是梗的點就的確很容易笑不出來，如果笑不出來….那就…不只是尷尬啦！
作為一位愛喜劇的人，我覺得台南人劇團的《第十二夜》能帶給人一個輕鬆愉快的夜晚，想起來還真的會哼起旋律，輕快搖擺了起來。
台南人劇團2020《第十二夜》購票連結，還有台北場請手刀速速
《第十二夜》莎士比亞爵士音樂劇
2020.2.22
臺中國家歌劇院(中劇院)
台南人劇團
導演｜呂柏伸
劇本改編暨作詞｜趙啓運
作曲｜柯智豪
樂團｜哈管幫樂團
演員｜凱爾、崔台鎬、劉廷芳、買黛兒．丹希羅倫、張擎佳、張智一、林玟圻、周浚鵬、謝孟庭、初柏漢、張博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