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1選書 | 讀《老派少女購物路線》:三代食物記憶,我是這樣長大的

Orca Yu
不要假裝看不見
Nov 26, 2021
《老派少女購物路線》,2021,遠流出版

老派少女,指祖孫三代女性,外婆、媽媽與作者自己積累多年的吃食光景。作者洪愛珠是平面設計師,母罹癌逝後長痛不癒,於是報名寫作班,將回憶輕輕附著在幾萬字上頭,安頓身心。

寫吃題材看得不多,卻始終挺有緣分。想起書櫃收藏一本簡體版《至味在人間》,作者陳曉卿認為「最好吃的是人。」說論吃,歸根結底三個命題:吃什麼、去哪吃、跟誰吃。而跟誰吃,又是終極命題。

故食物記憶私人,味道主觀,散文集《老派少女購物路線》卻很好入口。三餐四季庸常生活,伴隨家人來去,讀來文字舒服,情感靜穩,有時幽默,常常想哭。

書中分五輯,自打小熟門熟路的大稻埕、蘆洲寫到香港、泰國;從粥麵粉飯,談至茶與寺廟,亦有鍋碗砧板等廚房遺產。看三代女子本事傳承,也看小愛珠耳濡目染的養成,一脈可循。

煮飯即自強,餵飽自己照顧他人

一段寫當年老家地勢低窪,淹水是常事,孩子待在屋頂,年輕外婆速將溺斃的豬豪氣大切,入大鍋,以醬油燉熟。天災當下,一家子吃豐盛大肉——沒什麼是吃一頓飯解決不了的,好好吃飯,就能好好活下去。

那年代女性服務家庭照顧他人,將自我展現在食物中,媽媽青春亦如是: 「少女時期每天張羅八十位員工的團膳,家中且大小宴席不斷,有小餐館規模,甩鍋精準,熱炒神速。」

又寫颱風天夜裡,媽媽以食物平定恐懼:「空氣仍潮濕,我們以舊浴巾破T恤抵著門縫,止住進水。電力尚未恢復,一屋黝黯,悄悄的,真空似的。真空的時間拉得老長,全家默默吃著久違的清糜,溫熱暖和乾淨,一層層浸潤了身體。」

洪愛珠留學英國遇上惡事,嚇得她回廚房燒水,「電水壺裡的水燒滾了,噗嚕嚕出聲響,蒸氣靜穩。我如常燙了杯,捏一把茶葉,沖茶,加蓋去燜。然後等待。等脈搏緩下來,恐懼平定。等著茶葉在水裡,起飛旋轉降落。等它深濃,自己完成自己。」

家人遠行,舊物恆在

「有時聽聞別人說,想念家裡某某從前燒的什麼菜,但人沒了,菜也一起沒了,就心生警惕。我的經驗是,若有什麼一生持續念想的菜色,趕得及,就應該設法學會。以後長路走遠,恐怕前後無人,把一道家常菜反覆練熟,隨身攜帶,是自保的手段。逝者喚不回,如果連菜也丟了,味覺以後就再也無處可泊岸。」

於是滷肉飯、各式炸物、粽子、兜麵、芋棗、蒸冬瓜肉餅⋯⋯皆成為她的念想兼拿手菜:「母後至今,如遇困難,無端端孤兒意識滋長起來的時候,就滷肉。慢慢切件、翻炒、滷一大鍋。趁熱下肚,以治心堵。當香氣開始流瀉在小公寓裡,就回去和兒時那個完整無缺的家族團圓。」

洪愛珠是80後,老派少女亦有當代年輕人特徵,例如不懂拜拜。

從前媽媽負責安一家子太歲,媽媽走後,她學祭祀,才發現規矩禁忌多如牛毛。成串水果不能拜、妄談長壽的長豆也不能;肉要勻厚,薄則不敬⋯⋯這些那些,是她穿梭菜市場採買時,熱心的攤販叔姨嬤的耳提面命,甚至看她年輕,料她肯定不會剁雞,說拜完再拿來這裡剁。

時間殘酷,生命握不住。年輕一輩依循規矩傳統,穩定自我,思念舊人舊事,生活繼續前行。抵達中年,嘗遍箇中滋味,我們也成了過來人,恍然領悟:「世人有時輕看物質,不知道人生難料,需有舊物相伴,回憶才能輕輕附著其上。」

老派是隨身攜帶的想念,我是這樣長大的

「行經大稻埕許多年,在百年建築群裡穿梭、老舖裡吃飯、買兒時食物。將自己藏匿於飛速時代裡的皺摺縫隙,以為可以瞞過時間,但事與願違。外婆走了十年,以為會陪我許久的媽媽,刻下也正在分秒轉身。恍惚間她們鬆手,長長的百年的大街上,四顧僅餘我一人。」

此書寫熱騰人間煙火,也寫世事無常;以傳統手藝菜色,對比如今生活的汰換。閱讀過程想起鍾愛電影《一一》洋洋那句「我也老了」,美好滄桑。2021即將尾聲,回頭看這一年,疫情下熄燈的老字號、內用轉型的店家⋯⋯有了艱難時刻,多得日常相處,我們重新面對生活,一步一步走至今天。

洪愛珠在後記寫:「書中文章,我媽不曾讀過任何。倘若媽媽還在,估計我什麼也不寫,安守本業,享受家中飯菜和時光⋯⋯」。不僅吃食細膩工筆,《老派少女購物路線》作為11月選書,是作者寫下真誠動人的三代往昔,訴說自身是這樣被餵養長大的。

我是有阿嬤作陪、走跳傳統市場的快樂兒童,也是今年經歷阿嬤離世的女子。遇見此書,深刻感受他人眼中的老派,是作者隨身攜帶的想念。時代大疫福禍相倚,願《老派少女購物路線》,提醒你揮霍與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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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ca Yu
不要假裝看不見

嚴肅少女心,一名文案。喜歡電影、實體書和長長的散步。在「不要假裝看不見」寫擁有的一整座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