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大哥一起哭泣

「老大哥覺得我可愛嗎？」存取自臉書粉專 Art is a way of survival，原貼文 #DeepSun。

臉書粉專 Art is a way of survival 上的這張插畫完美總結了這個時代：一個和老大哥調情的時代。

插畫中調笑的對白或許是一種防禦的機制－－搞笑是面對焦慮與恐懼的古老技藝－－也或許反映了我們在社群媒體時代越來越著迷於個人展演。

迷因，作為這個時代或許最具代表性的文化現象，也反映了這嬌嬈嫵媚裡的百轉千迴。

用 messenger 分享笑話，祖克柏也笑了；用華為手機分享笑話，習近平也笑了。

來自 FBI 的訊息：「我從前鏡頭看到你在哭 但我不會笑你 《 玩具總動員３》的結尾也讓我哭惹。」

「老大哥」可能是網路巨頭企業，可能是各式各樣的政府，可能為了商業利益或者政治控制而從事監控與資料蒐集，無論如何，我們感覺被監視。

這類迷因的笑點建立在不和諧元素的荒謬：分享笑話與在收看影片時哭泣的微不足道對比科技巨擘、國家機器的龐大；渺小個人情感的共鳴超越了政治工作，監看人民手機的 FBI 探員不演了，直接私訊表明身分；區區一介小民也有一個 FBI 探員專門監控，或者受祖克柏、習近平「親自關照」，受寵若驚，而且這不是一個冷酷的老大哥，而是個有血有淚、會哭會笑的存在。

這類迷音變形於「監看我的政府探員」（Government Agent Watching Me）。迷因裡，這種老大哥會來訊勸戒、祝賀、表達共鳴，會跟被監視者一起笑，一起哭泣，竟有一絲「守護天使」的味道。

另一張「監看我的政府探員」迷因。麥可是美劇《辦公室瘋雲》的主要角色之一，該角色離開影集的集數惹哭廣大觀眾。

「監看我的政府探員」迷因也揭露了這個時代的我們，其實都偷偷地渴望觀眾。

我們看實境節目、真人秀，我們透過限時動態收看他人的生活，也用一樣的管道放送自己的生活。一個不算秘密的秘密是，我們內心都有那麼一點羨慕楚門。

當我們淹沒在這太洶湧、太分眾的資訊之海中，我們渴望見證者，而我們也透過實境節目、真人秀、限時動態感受到見證者的可能。

這層秘密渴望與老大哥的傳說倒成為了一對滑稽的完美組合。

哲學家問，如果森林裡，有一棵樹倒下了，但森林裡沒有任何的人或動物，沒有任何的觀察者可以「聽見」這棵樹的倒塌，那麼這棵倒塌的樹是否有發出聲音？

我們問，如果在凌晨三點，我們獨自坐在黑暗房間中發亮的螢幕前，為了螢幕裡的角色歡笑、哭泣，誰可以來見證我們的情緒、證明我們的存在？

迷因說，你從來不孤單，老大哥在看，老大哥永遠都在看。

左圖：有的迷因提醒我們，還有很多不那麼權高位重而原因私人的偷窺者。深夜追劇清冷的小房間忽然擁擠了起來。右圖：美劇《辦公室瘋雲》採偽紀錄片形式，劇中角色以在荒謬情境瞪大眼睛和攝影機（即觀眾）四目相接聞名。推主表示自己會對教室中的監視器做一樣的事－－比起跟班上其他同學共享荒謬時刻的幽默，他決定與看著監視螢幕的保全（很可能也是想像出來的）分享這個時刻。

再說回這些監控迷因中不和諧元素的荒謬。其實我們都知道，大量監控、蒐集訊息靠的不是「人」。可是，身而為人，我們必須想像攝影鏡頭的另一端是「人」或者具代表性、有人設的一個「角色」（如祖克柏與習近平），才有除了數據蒐集分析之外見證並共感的可能，才有接下來的「反差萌」。

而這種假裝的天真，也是讓迷因好笑的重點之一。

只是，看著這些迷因，有時候背後的憂傷仍然滲透出來。當我們深夜追劇，我們所能想像陪伴自己哭泣與歡笑的對象竟然只能是 FBI 探員（或者房間角落的蜘蛛跟窗外的偷窺狂）。影視作品裡情感的強度把現實的空曠映照地令人心驚。

也可能最好的追劇同伴終究是個想像的同伴，因為我們每一個人與作品建立的都是不同而私人的關係。

有時候我也忍不住對玩笑認真，從最單純的假設想到最單純的問題，一個被回答無數次但仍一再被提出的問題。想像「探員」也好、普通人也好，我們確實都能對一樣的作品感到共鳴，因作品裡那些柔軟的人類情感感到悲傷與快樂－－事實上我相信這不是想像，而是真實的情況－－那這個世界為什麼是現在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