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王與我》:資本主義時代的童話│ 影評

歐如
歐_如_
Published in
Jul 28, 2024
高中生普瑞希拉在德國美軍駐紮營喝可口可樂

「我真的很想美國。」
「我知道,我也是。」
然後他們首次接吻。

我忍不住噗哧一笑,五〇年代末的人墜入情網的原因單純地出人意料。或者也許所謂的「共同話題」原本就只是藉口。真正的訊息不在對話,而在於對話的沿續。他是個搖滾明星,她是個單純小女生,can I make it anymore obvious?

然而,如此單純、無趣的藉口,卻承載著耀眼的象徵意義。流行文化之深邃正在其膚淺,這段戀曲亦然。

不只貓王說著「我在這裡認識很多女孩……但她們都不是美國人」,未必虛偽但誠有意圖地驅散普瑞希拉心中的懷疑,普瑞希拉對遲疑的父母抱怨在德國美軍駐紮營「沒什麼事可做」,也更凸顯當她從德國飛往美國孟菲斯,貓王、美國,貓王所能帶給她的那個豐盛的美國,對她而言多麼夢幻。

「美國」的形象始終盤旋於這段獨特的情史,畢竟是貓王重塑了美國,也是美國造就了貓王。

普瑞希拉使用貓王贈送的手槍

是貓王的白人面孔與黑人節奏整合了美國的音樂市場,憑著天賦與機運白手起家,活出美國夢,也自覺是美國人的偶像,對於披頭四的「英倫入侵」嗤之以鼻;也是戰後富裕的美國才能孕育一位建立娛樂帝國、買下莊園的流行巨星。

《貓王與我》唯美的攝影凸顯了電影的服裝與場景設計,存在感強烈的「物」帶觀眾穿越時空,彷彿置身那個物質與資訊皆有限而流動緩慢的年代。

那不是「每個人都可能成名15分鐘」的時代。聚光燈亮而集中,而閃閃發亮的不只是光,也是四面八方湧入的金幣,帶來實際而難以抵擋的改變。《貓王艾維斯》的切入點是經紀人湯姆帕克上校如何迷失於獲利與賭局之,《貓王與我》則聚焦普瑞希拉如何鑲嵌進這座宮殿。

這來自遠古時代的傳奇,像是一則以「很久很久以前」開頭的童話故事,主角因為一股神祕的力量(運氣、魔法或愛情)踏入了截然不同的世界。像是綠野仙蹤、愛麗絲夢遊仙境、彼得潘……

看普瑞希拉穿梭於貓王的大宅優雅園,不禁想起在某處讀到,貓王女婿麥可傑克森把自己也當孩子,邀請小男孩到夢幻莊園玩(莊園名字來自彼得潘的夢幻島)、辦睡衣派對,小男孩於是搭著飛機來訪,打亂原本生活節奏、期待受到賞識進入音樂產業,但麥可時常結交新朋友便忘了舊朋友,巨大的落差令小孩子難以承受。

在性的控訴爭議之外,帶來希望的光環與應有盡有的樂園亦會意外地傷人。

普瑞希拉透過雜誌了解貓王的新動(緋)向(聞)

貓王的優雅園也應有盡有,倒沒有會說話的傢俱。這不是1991年,貓王去世多年後上映的《美女與野獸》,普瑞希拉無心課業,不是迪士尼動畫裡的「進步」書蟲。貓王不是「野獸」而是「白馬王子」,拯救她於枯燥乏味的課程。

但《貓王與我》不只是灰姑娘,也是藍鬍子。打開城堡的門,逃離城堡外的不滿與限制,會發現新的控制、秘密與恐懼。像麥可傑克森的彼得潘樂園一樣,提醒我們童話本就充斥傷害。

資本主義時代的「王」沒有君權神授,就算有 God-given talents,還是要看市場臉色吃飯。不只普瑞希拉被要求完全配合貓王的異世界,貓王的異世界也是應娛樂事業而生。帶給五、六〇年代聽眾性啟蒙的身體,同時也是一具受到高度控制的身體,以藥物精確地控制清醒與睡眠。

不只普瑞希拉的造型受貓王的風格形塑,貓王的思想也必須服於資本主義的巨型機器。電影裡,他才剛抱著靈性追求書籍,對著普瑞希拉說:「要是妳跟我沒有相同的興趣和人生哲學,這段婚姻是走不下去的。」就接到經紀人湯姆帕克上校來電,應要求將書籍全數燒毀。

這兩個人,放棄了這麼多是為了什麼?是為了工作、為了愛情,也是為了熱忱與夢想,一場童話般的夢。為了夢想犧牲,似乎不足惜。還有什麼比夢想更偉大?

當普瑞希拉駕車離開優雅園,答案呼之欲出。這則美國的童話有著美國式的快樂結局。是什麼能讓人放棄樂園、放棄愛情、放棄夢想?是自由。

普瑞希拉駕車離開優雅園

因貓王遺產管理公司拒絕授權,《貓王與我》完全沒有使用貓王的音樂。這或許是件好事,讓電影能聚焦在普瑞希拉,反正蘇菲亞柯波拉的配樂也時常不顧歷史時序。不過,配樂跟視覺的面向,對這部片總是至關重要的,畢竟這段戀曲與音樂、好萊塢式 glamor 息息相關。

不負眾望,《貓王與我》的配樂有許多令人印象深刻之處。比如貓王與普瑞希拉在安靜的房間談話,初次接吻時忽然響起搖滾名曲 Crimson and Clover:「我根本不認識她…但我想我可以愛她…」真是在氣氛與意義上都恰到好處。The Little Dippers 夢幻慵懶的 Forever 也完美搭配倆人剛開始同居的熱戀期。

但我最喜歡的是貓王與普瑞希拉婚禮場景搭配的 Rippling Waters,夏威夷鋼棒吉他特色的振音與滑音,正像倆人舉世無雙、不合常理的婚姻,在五線譜看不見的縫隙間,難以捉摸,秀美中帶古怪。

貓王與普瑞希拉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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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如
歐_如_

讀者、寫作的人,YouTube 情境喜劇《出租公寓》製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