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冰箱是書櫃—《一位女性殺人犯的素描》

Pei-Shan Cheng
PEISSION
Published in
Mar 17, 2024

一位女性殺人犯的素描

第一次看見這本書的實體,是在誠品地下書街,當時在如水管般的地下通道徘徊多次,就是想找到書的存在與實際樣貌。後來在沒什麼人逗留的最深處,看見了她,獨自站立在書叢之上,淡紫色的封面,中央是一幅女性樣態的插畫,標題直白的寫 — — — 一位女性殺人犯的素描,沒有迂迴,沒有聳動,而是用太過於真實的真實,去吸引人的目光。

翻開前幾頁的文字後,便決定好那決定性的瞬間,買下了她,想了解在她背後的她,故事是怎麼發生的,以及採訪背後的她,是怎麼書寫的。

書中多次提及,她與她們。

她是林于如,她們則是胡慕情書中同時參考的其他台灣女性殺人犯。

這讓我回想起,今年在書展聽《如刀的書寫》譯者的講座時,提及作者Annie Ernaux雖然寫的是自己的經驗,卻反射出這個世界中女人相似或部分重疊唱和的生命經歷,譯者說了一個詞我印象深刻 — — 「複數的女人」。

殺人犯林于如2009年犯下殺夫、自己母親與婆婆的罪名,新聞下了聳動的標題說她是驚世媳婦,罪毒婦人心的標籤就這麼跟隨她。當時我也才不過15歲,對此案件並無印象,就算瞥見了新聞畫面,或許彼時的我是這麼想的,「天哪,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但驚呼的回應表率的是這個案件與我無關,我們仍然若無其事地度過每一個日子,直到下一次驚世的案件發生,暫時搗亂我們的注意力,如此反覆,如此無常。

至少在這本書出來前,我們始終看到的是林于如的結果,殺人,死刑,結束。

這份結果與我們多數人生的歷程截然不同,但隨著年紀越長越大,開始漸漸不再只想看「那個結果」,而是為什麼她會成為現在的她,為什麼會有如此行為,甚至是不是她的歷程,也反射出多數女子相似的人生?於是,「複數的女人」這個詞開始在我心中有了意義,也是我在閱讀這本書時,亟欲想看到故事的意義是什麼。

但是即便仔細爬梳到了最後一頁,都不會得到任何結論與豁然開朗,而是像一句未完成的句子,逗號後面是一片空白,任由人們去詮釋。

胡慕情在受訪時說了,往往隨著理解的越多,可能就會有更巨大的對立發生,也不要覺得在理解以後,我們就能解決社會的漏洞與問題,讓事件不再發生。

她與她們,有時候念著那些第三人稱的「她」,意識到尋找意義與真相不是重點,而是在提出「為什麼」之後,從回應之中看見世界共生共存的複雜性,和人心的混沌。同時,也從「她」的身影當中,看見「我」。

就算我沒賭博也沒殺人,但我也是複數的女人一環,我們都只是在這個世界上,試圖找到自己的生存方式。

有別於一般深度報導的撰寫方式,在這裏,胡慕情把自己內心的糾結與掙扎全都攤在眼前,包括面對受訪者/死刑犯林于如次次提出在常人眼裡荒謬的需求 — — 金錢與結婚;包括看見了對方反覆、邏輯絮亂的回答;包括那個界線與視角的切換究竟怎麼拿捏。

「如何看見隱匿在陰影裡的事物?『一切』的界線又是什麼?當敘事不一定成為故事,而故事有時不是真實。每日都問自己困難的問題。反覆斟酌,最後決定讓我的猶疑成為主旋律。」

如果今天我是作者,我會怎麼應對,我會如何看待這位受訪者,我曾在閱讀時試想過好多遍,所以更讓我好奇她是何以回答,又維持適當的距離與關係 — — 是等待。

《一位女性殺人犯的素描》有兩百多頁,但我從那兩百多頁紙張中,感受到無盡、折磨人心的等待。那似乎也是在告訴自己,很多事就是如此,當你執著得想理解,好回答內心那份「為什麼」時,「等待」是聽起來最愚蠢但也最有用的方法。

這似乎也在回應自己做採訪工作時的心態——採訪時等待受訪者的回應,拼打文稿時內心等待著最適切的字句出現,以及等待著把聽來的故事與我的觀點融合成一體的那刻。

書寫是一趟漫長的旅程,猶如作者胡慕情用盡生命的力量與時間,去書寫出《一位女性殺人犯的素描》。

老實說直到看完最後一個字句,我都還是無法真正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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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i-Shan C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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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世上嚴肅、悲傷、痛苦的事情,用溫柔的方式說。 不是因為脆弱或膽小,而是因為溫柔是一種最強大的力量。 /https://peishanch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