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i-Shan Cheng
PEISS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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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min readMay 23,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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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插曲中的三重,又或是三重插曲中的威尼斯
Lost in Venice, or lost in Sanchong

所有一切都是如此的鹹濕,水氣的厚重感,直接落垮在肩膀上,地板也在連日的下雨天,從乾燥變得黏膩,腳踩踏在上面,都會有種蝸牛的黏液殘留在地板表明的錯覺。至於空氣呢,往日的通透早已經蕩然無存,而是被一股難耐的潮濕味給佔據,讓我想起居住在景美的潮濕歲月。

人都快發霉到身上要長香菇了,可惜不是什麼魔幻菇菇,只是朵朵鬱悶的菇。

整座台北一夕間從悶熱的烘烤箱置換到冰箱的濕冷角落裡,我在那個黑暗角落裡,無意識的套上了去年旅行威尼斯的穿著,然後撈了幾個塑膠袋和waitrose 的袋子,就直接往雨不停國裡的菜市場走去。

當涼鞋踩踏在濕漉漉的柏油路上,讓我想到在威尼斯的日子,2019年的七月,病毒尚未出現的舊時代。

那天跟Mariella和羅小姐道別後,就從米蘭搭上高鐵前往威尼斯。在到站下車的那刻,熱氣就這樣逕自的朝每個在車上吹冷氣吹得很爽的人襲來,體溫瞬間從剛剛好的34、35度,來到了37以上的溫度。如果把這群人擺在2020年,肯定會不停的觸發體溫偵測器,嗶嗶嗶作響,沒有人能輕易逃過後疫情時代下的監測系統。

因為訂的旅店尚未能check in,於是我只能繼續耐著威尼斯的高溫,並試圖在一團團的觀光客中夾生存。途中也順道去了幾個威尼斯雙年展的展間,最後在最靠近兵工廠的區域裡,找到了人不多的邊緣地帶,看水道,看威尼斯小孩到處亂竄,看貢多拉與其乘載的人們,看樹葉在孱弱的熱風中晃動,看黑狗在樹蔭下乘涼,最後沈浸在蟬聲裡想像台灣。

「我到了。」約好一起在威尼斯旅行的中國同事傳訊息來,說她已經在旅店內等著我。終於可以check in了,我心想。

Venice, Italy

進到房間內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把汗水淋漓的衣服給脫下然後直奔到澡間,但矛盾的是,我卻對這樣的熱度感到欣喜大過於厭惡,讓我想起每次羅小姐總說,Oh! Darling, There is no summer in London, that’s why I want to stay in Milan or Taipei, I hate London.

因為對於當時的我來說,實在是太久沒有體驗到如此崩潰的熱、悶與濕,久到忘記我其實是一位來自亞熱帶島嶼的孩子,而不是冷冽的不列顛島居民。

洗完澡後,套上了在米蘭精品二手店買的藍色背心洋裝,裙擺蓬蓬的像是一朵倒著開的藍色牽牛花,一股清爽從敞開的花瓣間竄上來,順道帶上了樓下觀光客們的喧嘩,商家們營業的細微聲響,還有貢多拉船夫的叫喊聲。啊,這就是威尼斯,許多人夢中的威尼斯,可不是什麼東方威尼斯或山寨劣質的威尼斯。

Venice, Italy

在這樣跟台灣如此相像的氣候裡,午後雷陣雨也是家常便飯,但是我卻忘了這件事,傘也沒帶的就出門,直到走出雙年展的展間後才發現天空的顏色早已變成藍灰色,雷在天際的不遠處不斷轟隆巨響,接著就開始颳風下起巨量的雨。而這場變化,僅僅只是幾分鐘之內發生的事情,完全就是夏日的台灣。

為了躲避這場戲劇性的雨,我跟同事隨即找了間小餐館,點了杯spritz ,試圖在疲憊間生出點能量,曬乾早已濕透的身軀。然而外頭啪嗒啪嗒的落雨聲早已淹沒我們的對談,甚至那洩洪的雨就肆無忌憚的朝店裡淹過來,逼得店家拉下鐵門,然後無奈的笑笑看雨如何轟炸威尼斯。

Venice, Italy

在倫敦,其實鮮少有傾盆大雨的日子出現,至少在我待的兩年間我對大雨記憶是稀少而模糊的。大多數時候倫敦的雨,都是輕柔的毛毛細雨,像千萬支針扎在皮膚的毛細孔上,也難怪倫敦人都不太撐傘,畢竟這點針不算什麼,禿點頭又怎樣呢?

人人總說倫敦是雨都,但我卻覺得台北的雨,基隆的雨,又或是台灣某個地方都雨,是倫敦怎麼樣都比不上的。論力道,論持久度,論讓人濕透的程度,都輸了一大截(噢,我是在說雨喔)。

走到巷尾端準備左轉進入到市場的核心地帶時,這場威尼斯的想像之旅就也同時結束。啊,想當初我沒有特別喜歡威尼斯,但現在怎麼卻突然間喜歡得不得了,似乎是在這哪都不能去的時刻,讓廉價的思念與回憶逕自變得昂貴起來。難過的是,這樣的旅行記憶,將會因為疫情掀起對人類的革命,成了無法再複製的體驗。

「說真的,真的好險我們是在疫情前待在英國。以後就不再有這麼便宜的廉價機票可以讓我們在歐洲到處玩了。」某日跟也曾在倫敦待過的同事吃飯時,她說。

「什麼?真的嗎?」我睜大眼睛看著她說。

「現在因為疫情,以後旅行只會變得更困難,我們以前那樣在歐洲旅行的經驗,未來是很難再有的,我們真的很幸運。」她繼續說。

我後知後覺的才發現,這場疫情即便只是佔據整個世紀中的一兩年,但其實早已對人類的生活產生巨大的影響,我們以為「暫時」的社交距離,將「永久」改變未來人類的行為模式和生活型態。

「未來我們有一天會再見面,等疫情結束。」,但事情真的這麼單純嗎,不是的,並不是的,我甚至懷疑我們口中說的見面,是否還是舊時代裡那樣的單純,還是早已經進化成新時代裡的複雜。

我突然好希望,那場在威尼斯的午後雷陣雨,可以就這麼一直下著,就讓我困在威尼斯的小店裡,聽啪嗒啪嗒的雨聲,看著眼前那杯橘黃色的spritz,時間將永遠停在舊時代的美好,我們的黃金年代,而不是後疫情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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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i-Shan C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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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世上嚴肅、悲傷、痛苦的事情,用溫柔的方式說。 不是因為脆弱或膽小,而是因為溫柔是一種最強大的力量。 /https://peishanch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