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台北,晚安,倫敦 Morning Taipei, Night London

Pei-Shan Cheng
PEISSION
Published in
4 min readApr 18, 2020
London 2019 Spring

回顧那段在倫敦工作的日常,養成了固定準時八點從綠色的被窩裡鑽出來,然後看著左側的陽光穿越書桌邊的三角窗戶,直接照進進我的眼角,與睡意尚濃的腦袋。

以前的我,是非常討厭一早起被陽光刺醒,有時候甚至會生氣大力拉起窗簾,我痛恨那太過熱情的太陽,用過度熱情黏人的暖意包覆我。

但自從在倫敦住兩年後,反而養成了不拉窗簾的習慣,24小時敞開,任太陽或黑夜肆意竄進,張狂的與我在房間算計些什麼。

白天的我渴望陽光,也喜歡在寫稿的時候從三角窗戶往外窺看隔壁澆花的退休老人,或是媽媽推著嬰兒車緩緩走在光之下的祥和模樣。到了夜晚,我則是習慣性的往對面的住宅看,一位也不拉窗簾的老人正在看電視,電視畫面流動得快速,沒有一次搞清楚他到底看了什麼節目。

但我倒是很清楚,我們是這片黑色場域中,唯二敞開房間任人窺看的孤獨者。

除了老人外,也總會在黑夜無人的街,瞥見幾隻總是隱藏秘密的狐狸,又或是偶爾會停在我們家面前的一部車,放著很大聲的舞曲,感覺在等待某個人上車。

時間拉回早上,起床梳洗後,我會搭上九點的地鐵,因為車廂內沒有空調,加上尖峰時刻的流量,高濃量的二氧化碳常常就讓我從四區的Colindale station一路昏睡到一區的Green Park station,結果我下定決心放在包包裡的那本書,就在我的睡意來襲間被遺忘了。

每天走出Green Park Station,都會遇見不同的人聚集在站口發東西,與成群總愛在出口研究行程的觀光客,一出站就有種被大量蝗蟲襲擊無法前進的既視感。然而時間久了,我卻慢慢抓到了其中的Pattern,逐漸可以以傲氣般的姿態鑽進人群往前進,順便在內心咒罵幾句為什麼這些觀光客走那麼慢,我上班真的快遲到了。

Green Park station的每一天似是都過得一樣,但卻有許多小細節,讓你在忘記日子過到不知道哪天的時候,赫然想起,啊,原來今天是星期三。

那些固定的Pattern,包括星期三有我最喜歡的Time out雜誌,每日下班時因憐憫發報員不斷叫喊而拿的Standard evening 報紙,星期四我從沒拿過也忘了名字的時尚刊物,或偶爾間歇性的廣告傳單,以及海量的觀光客和上班族。

在倫敦第二年,我開始不再是全職的精品店員工,每週固定只有五六日出現在那條充滿精品旗艦店的Old Bond Street(但不知道為什麼,偶爾走在那條路上的我還是會感到莫名的驕傲,我似乎滿喜歡那條街的浮誇與虛華。)。至於其他日子呢,不是在家寫稿、採訪,就是前往機場出發去別的城市的路上。

開始減少了通勤搭地鐵的日子,我再也沒辦法固定於星期三的一早拿Time out雜誌,有時候就會為了在星期三出門,刻意跟朋友約那天見面。但到最後的最後,我還是待在家的客廳,成了一名孤僻的寫作者,沈浸在自己百般無聊的文字海裡,偶爾看看前方花園的鳥,偷溜進花園盯著我的黑貓,或是流動的金黃色光點。

在倫敦待了七百多天,期間的通勤日常突然濃縮成了死亡前或許才會看到的快速跑馬燈,在早上前往民生社區的公車上,浮現在流動的台北街景。恍恍惚惚間,我聽到了Mind the gap,聽到地鐵列車進站時的嘎拉 — 嘎拉 — 聲響,聽到車內廣播的This is Euston Station,甚至有想衝出車門的衝動(因為我總是固定在Euston station轉車)。然後又聽到了,一團又一團的Londoner塞進狹窄的車廂,門迅速關門的咻咻聲。

地鐵列車的輪子再次啟動,輾過地鐵內浮動、骯髒、晦暗的塵埃與百年鐵道,或許還外加幾隻老鼠。而我僅僅是那位擠在人群之中的假Londoner ,試圖搶下稀薄空氣裡的一點位子,好讓自己不至於被人呼出的二氧化碳給淹沒。嘎拉 — 嘎拉 — 嘎拉,結果我還是不小心在這片噪音中昏睡過去,嘎拉 — 嘎拉 — 嘎拉 — ,早安,台北,晚安,倫敦。

--

--

Pei-Shan Cheng
PEISSION

把世上嚴肅、悲傷、痛苦的事情,用溫柔的方式說。 不是因為脆弱或膽小,而是因為溫柔是一種最強大的力量。 /https://peishanch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