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fore/After Taiwan

寫在回台前與回台後

事實上去年的12月初，我打了一通call sick的電話，然後就坐火車直奔去巴黎。還記得到達巴黎時已經天黑，空氣好冷好冷，我因鼻塞很嚴重的鼻子再度被冷空氣狂烈的襲擊，變得更是雪上加霜，但是看到想見的人和城市，我好開心，好開心，那股感覺至今都還是很新鮮的保存著。

而今年的12月初，我決定回台灣一趟。

最近因為回家的日子近了，早上通勤坐地鐵閉眼時，畫面會閃過坐在台北捷運上的畫面，淡藍色的塑膠椅與永遠空著沒人敢輕易觸碰的深藍色空格。從地鐵走回到家時，會想到走在景美小巷時，巷裡柑仔店的阿婆在看電視，還有無論大太陽或陰天總是穿著黃色雨衣自言自語的怪阿婆，從你身邊緩緩的擦肩而過，對你說，你下班了啊，我會笑笑的說，沒有啦，我還在唸書。但我現在真的下班了，只是那些曾經熟悉得不得了，像是注定黏著在生命裡的人事物，早已從我進入到下個人生階段時死去了。

每一次前往地鐵站總會經過一座公園，一片綠地被一隻隻鳥給佔據，他們是日巡者，固定於清晨時段在公園裡聚集，嗚呀嗚呀的叫，為我踩在地上的落葉屍體哀悼。每日每夜踏遍所有屍體，看著他們與被雨水弄濕的爛泥混為一體，他們即將化成養分，用死掉的方式滋養大地。

這就是倫敦秋與冬交接之時必經的路程。而台灣呢，一樣的燥熱嗎，還是已經接受了東北季風的侵襲。我看了好幾回氣象，卻還是不知該如何穿衣服，似乎這個我曾經生活大半輩子的島，離我有點遙遠了。

最接近家的時刻，反而是一次次趕上地鐵後，望著窗戶外因地鐵快速移動的流動景致。我就是在被吸進那道漩渦時，靈魂不經意間跳至台灣的時空裡，然後慢慢睡去，並又再Euston station 轉車時，靈魂歸位。

這次僅僅回去8天，真的很短，短得感覺上我根本不著痕跡的落地與飛離。秉持著有緣就見面，沒緣就下次再說，我把自己的一切交付給命運。

然後我同時在想，在台灣小吃馬拉松之際，希望可以把朋友之間的聚會慢慢移動到你的家，你的客廳，你的廚房與你的餐桌，我們可以一起去菜市場買菜，一起做菜，一起吃下我們一起煮的食物，對我來說，這是最美好的重聚，因為最深刻的對話總是在這時候發生。

不多說，準備搭上最難熬的飛機旅程，台灣見。

/寫於2018年12月初

寫在回台後

回來的第12天，有人已經開始問你新竹老家有什麼推薦的嗎，有人開始找你見面聊天，有人已經開始幫助你找工作，也有人依然以一個失魂者的身份在深夜的北車前遊蕩，說我不是壞人。

「我不是壞人」，然後我還是走開了，因為我不是什麼好人，你還是不要太靠近我好了，你是失魂者，我是個浪女。

去年12月短暫回台的時候，一踏入久違的老家，我突然覺得所有的空間、物件，以一個扭曲、不合常理的方式在變形。走入廚房，我覺得廚房變得好大好大，流理臺之間的走道像是被放寬了幾十倍，12月的夕陽從陽台穿射到了廚房裡面，一切變得好陌生，是虛擬的世界吧，是平行時空吧？我內心上演了一場不斷銬問自我的獨白戲碼，沒有任何觀眾。

空間一夕之間都被解構破壞，我自行製造了巨大的轟鳴為這場崩壞配音，太震撼了，太震撼了。然後在短暫的快閃台灣後，我「逃」回了倫敦。

逃啊逃，我越來越厭惡這樣的字眼與行動。逃什麼啊，躲什麼啊，這世界不管你走到哪都是用一樣的公式在進行著，只是悲傷的方式不太一樣，憤怒的事件不太一樣，開心的點也不一樣罷了。

回台的第12天，已經不知道思索過幾百次的何謂「愛」，我愛這塊島，但大多數裡面的某種集體意識讓我很不舒服，不舒服到晚上睡覺突然覺得好想跳舞，擺甩沒有任何節奏與韻律的動作，甩掉那些噁心的渣。

我愛在遠方不列顛島上的人，但他們太遠了，即便我知道愛可以橫跨空間與時間，可是我還是想偶爾親眼見著那些我愛的人們，擁抱他們，然後用拙劣的英文說出我的感受，用不熟練的動作去表達我愛你。

我還記得在離開前幾天，我們一群人去喝酒，或許是抽了一些，我們走出酒吧後，一群人肆無忌憚地大聲喧鬧，然後同時因為太冷而失控的一起往前奔跑，跨越深夜無人的東倫敦街頭。雖然那時我還擔憂著是否會吵到住宅區裡的人們，但那樣的畫面是如此的美，美的早已忘了擔憂，忘了我將要離開的事。

是的，那就是我想要的自由。但這是我最後一次望著他們，站在同一個時區和空間，望著他們。

回台的第12天，看世界的方式已經完全顛倒了，徹底的顛倒了，很凌亂同時又很美，很溫柔同時又被刺傷，這是一個矛盾的地方，而我或許會跟那些失魂者一樣，被這個世界抵抗，又或是被愛給包覆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但如果可以，我真的只想當個不會傷害人，而是用愛好好包覆每一個人的自由浪女。

/寫於2019年10月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