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iella
Mariella ,她的名字叫Mariella,住在米蘭市中心的小公寓裡,從她家的陽台望出去可以看到米蘭的老教堂,圓頂尖頭的屋頂藏在樓與樓之間,被七月份的太陽曬得乾裂。
每一次起床,我就會默默的走到這小巧、放滿盆栽的陽台,一直盯著不知道已經活了幾個年歲的教堂,Mariella這時候就會出現,用義大利式的熱情,跟我說早安,問我要不要喝杯Espresso,說我今天穿得好美好美,然後我就會想起第一次我跟著羅小姐踏入她的家時,她親親我兩側臉頰,用她高大的身軀抱抱我這小小的身形,雙手捧著我的臉,說真的很開心認識我。
我不是會隨便讓外人進來住我家的,但因為羅小姐,我相信他也相信你,以後來米蘭,隨時歡迎來我家。她說。
第一次見面就想,或許她真的是我來自義大利的遠方親人,在我的二十五歲,她的七十幾歲,我們終於相見了。
我在米蘭總共待了四天三夜,我,羅小姐,Mariella ,開始譜出自己共同的語彙與生活模式。好比說,Mariella 總會在她準備的料理面前,說說哪些食材是來自Jewelry(珠寶) – 那是我們對米蘭高級商店的簡稱。
每一天的Daily Routine,就是羅小姐會在盥洗前先走到客廳,拿起Mariella收藏的Jewelry等級的草和濾紙,開始專心的捲菸。我會在盥洗後發懶得坐在他旁邊,享受著難能可貴的米蘭式夏天(那是在倫敦體驗不到的真實之夏),並仔細看Mariella 家裡的每一個藝術品,和所有擺飾的陳列方式,試圖抓出這個人的邏輯與性格。
抽煙,吃飯,在米蘭散步。喝白酒,抽煙,吃飯,再抽菸,然後跟羅小姐、Mariella和Mariella 的女兒繼續在夜晚的米蘭喝紅酒,與毫無拘束的大聲歡笑。我已經徹底沈溺在義大利的語言海之中,被豢養得不想浮出海面,鹹濕的夏是海中粗粒的鹽,轟鳴的蟬聲是一波又一波湧起的浪,他們揚起的雙唇,潔白的牙齒,浮誇的義式口音尾韻,就這樣揮舞在我的米蘭印象裡。
煙霧緲緲的米蘭,大半時間都是看著羅小姐在捲菸,然後跟Mariella仨人一起抽。很多時候就聊些垃圾話、工作上遇到的蠢蛋,又或是Mariella特別喜歡聊時尚,好比說哪個品牌不錯,附近哪裡有很棒的二手精品店,哪個品牌又是奇醜無比。她甚至會在邊聊邊抽的同時,拿出她收集的山本耀司,興奮的叫我穿上去,然後雙眼發亮看著我,一直不斷的說好棒好棒。她的義式英文言猶在耳,直到現在我人已經在台灣,我總覺得我還是可以聽到她的聲音。
米蘭的時間似乎是綿而緩慢的,我會看著外面的老教堂,還有呼出的煙霧,窩在市中心的公寓過上好幾個小時。我們是一團亟欲降溫的熱粥,糜爛得不在乎時間的流逝,只想喝酒抽煙笑笑過人生。
在公寓之外,城市街區是熱得不可思議,完全跟倫敦的天氣差得十萬八千里遠,從22度躍升到35度,突然之間很不能適應。但是這時羅小姐就會微笑看著我說,Darling,這就是我要的夏天,倫敦的夏天根本是陀屎。
當我們三人遊蕩在米蘭的街頭,我感覺到汗如暴漲的河水不斷從毛細孔湧出,黏膩了身體各處的皮膚,熟悉的記憶提醒著我自己是來自亞熱帶海島國家的人。然而,我並不再覺得厭惡或嫌棄,反而是這一切美好到我當下不想搭往飛回倫敦的班機,想就此與羅小姐、Mariella,直接共組一個自己的多元家庭,當一團軟爛的粥,寄生在米蘭市中心,但我們不寄生於上流,我們寄生於自己的自由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