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充滿不安時，就去大海打撈一些溫柔的故事。
上篇：️
繼普吉島開啟海派故事後，下篇來寫寫濟州島。去年4月在春日暖陽下出走，四海為家，前程未定；手握住的只有二只行李箱，和人生旅伴C。
去濟州島前，我其實沒有太多期待。身為一個連BTS長相都搞不清楚的人，我真的以為它就是一個濟州島嘛。雖然身邊gay蜜瘋狂推薦，雖然看過韓綜《孝利家民宿》，我還是遠遠低估了它。
事實證明，我！錯！了。它成為2019年的海派榜首。原本旅居一個月的計畫，整整延長到76天。
海派有一種不科學的包容，我們被居住在濟州海邊的人們溫柔地照顧著。我沒有拍下他們的影像，沒有放上 IG，如果能用一種方式記憶彼此，那就是海的總和。
我與C總是偏離觀光軌道，幸好遇見的海邊小店一間比一間有人情味。涯月大名鼎鼎的/GD咖啡和春日咖啡/也有去，但不合口味。我們在濟州島的唯一指標就是 — 發呆。如果能發呆到出神就再加一星。如果你也看膩了部落客的熱門推薦，這份「멍하다」 (懵) 地圖，可以提供一些海邊偶來小路的發呆指引。
因為真的，
濟州島發懵最幸福。
Hallimhaean-ro，翰林海岸路「夕陽是最正確的打開方式」
濟州島西(部)／搭乘海濱公車202沿線找濟州島住所時，前提是要直接面向大海，不是飯店旅館遙遠的一角海景，是宅在家就有滿窗落地大海的那一種。加上長期旅居的預算限制，緣分帶我們找到翰林海岸路周邊，租下的Airbnb隔著馬路就臨海，正對夕陽。
翰林海岸路很長，我們住的那一段屬於涯月邑與翰林邑交界。往上是涯月(Aewol) 與郭支海灘 (Gwakji Beach)，往下是狹才海灘 (Hyeopjae Beach)。海岸道路的特色是車來車往，這裏的店家只為了服務那些奔赴下一站之前飢腸轆轆的旅人，或提供他們外帶也足夠溫暖的熱咖啡。於是，當我和C決定待上30餘天時，彷彿介入了一個海邊小社區。
幸好，夕陽是我們溝通的方式。
那有一整排向海的鄰居店家，離我們最近的，是Rashinbi。老闆在日本關西學製麵，退休後回到濟州島蓋了一棟透天小別墅，在一樓開了自己的拉麵店。筋道的仙人掌麵條(濟州島特產)，是送給故鄉的禮物。沒有客人時大叔會偷聽韓國老歌謠，有人時就把音樂切換成宮崎駿的配樂，隨著鹹海風和竹風鈴，端出內心 (與他一樣) 溫柔的日本拉麵。
我們待著的30天，每一天傍晚他都縮時錄影，把百看不厭的夕陽錄下來，把那些火紅的橘黃的粉的紫的甚至緩緩藍黑色的夕陽，錄進他的故鄉裏。
夕陽正好時，隔壁義大利麵店Pasto的老闆夫婦會出來串門子，和Rashinbi彼此閒聊一會兒拍拍照，然後朝二樓陽台的我招手，喊我明天去餐廳吃飯。
Pasto的老闆娘正在學中文，每回點菜的時候，她都十分專注地聽，等我笑了她就笑了。Pasto的店在2樓，有時老闆娘見我們外出從底下路過，還會從2樓探頭出來，用非常彆扭可愛的中文喊著「快下雨了，記得帶傘」。
比起我和老闆娘的中文小遊戲，C和老闆用英語溝通，老闆讓我想起韓綜《拜託吧冰箱》的年輕chef，他總是穿一身白衣高帽廚師服，用一種站在西西里島海邊的態度站在翰林海邊。對他最好的尊重就是把他煮的菜吃光，並記得留胃等著他一定會多送的一盤火龍果或柑橘。「不要跟我們客氣，多吃點，坐著再看看海吧」。
那樣的時候，我都會感覺身體中的海浪被感動的雞皮疙瘩捲起。
沿岸還有一間海邊書店。主理人是一對年輕夫婦加小女兒，爸爸是海邊小社區裡英語最好的，媽媽看店時小女兒會黏在旁邊看書。可能因為這樣，店裡有很多世界各地童書繪本，很適合做一個關於大海的白日夢。輕鬆得像朋友家裏書房，玻璃小屋卻又提醒你主角是眼前的大海。像它的店名：바다의술책 (海洋是藥/書店)。他賣書、賣振奮精神的熱咖啡，最想賣給旅人的是療癒的海洋。
C提醒我不要忘了寫海邊好吃的平價烤肉店，其實那是一間韓國家庭小館，我們無意中發現它的濟州烤豬肉C/P值太高，一吃之後驚為天人，完全是濟州版comfort food。店裡由胖胖的母女兩人打理，女兒大約40歲上下，總親切地教我們怎麼吃韓國烤肉，直到後來我才發現她不是每一桌都會桌邊服務 (…很擔心我們烤壞的意思) 。老母親酷酷的，只要女兒在她就躲在廚房忙活，但會偷偷地看我們吃得好不好。每一次我一逮住機會就會跟她說「馬西搜 yo」(很好吃)，每一次她都會害羞地轉過頭去。
翰林海邊小社區有種很純樸的、近乎直男式、大海大浪的海派作風。人們的好很直接。為你多煮一些好吃的菜，提醒你颱風天要關好門窗，問問你今天看夕陽了沒？語言不通的時候，我們打開全身上下的感官去接收，或許如此，感動才能這麼輕易地抵達彼此。
• Rashinbi 拉麵｜Map｜Instagram
• Pasto 西餐｜Map｜Instagram
• 바다의술책 書店｜Map｜Instagram
• 최정민칼국수 韓式家庭料理｜Map
除了前後左右的鄰居們，我的口袋名單，還有幾家鬆弛俏皮的小店，共同的特徵就是很好發呆。海線上，或許它們不那麼容易尋覓，但可以為你的裏小徑散步路線，增添一點尋寶小樂趣。
바위에서 쉬다 (Bashe on eu Cafe)
沿海幾間海邊咖啡店，我最喜歡的是蓋在石階上的一棟藍色木造小屋舍 — 바위에서 쉬다，韓文店名意思是「在岩石上休息」。
我喜歡它有一種自然日常的姿態，讓我想起導演是枝裕和的電影，腳踩在木頭地板上的嘎吱聲，配上夏天的海浪聲，還有旅人回家的況味。
小邊間的和室座位可以躺臥著看海，俯瞰遠洋與紅色燈塔；後方小巧的院子還養了好幾隻可愛貓咪。往前看往後看，總有一個適合發呆出神的選擇。
有別於其他店的家庭組成，這裡的店員是打扮個性新潮的文青女孩，我們很有默契地不互相打擾，用一種都市長大的孩子應有的結界禮儀。直到夕陽下山打烊前她才會走來，向我微笑。
롱로드 (Long Road)
Long Road是一間很有特色的創意餐廳，平日下午4點就關門。老闆是個年輕大男生，做菜的時候像TLC頻道的型男主廚，也像日本搖滾樂團的鍵盤手，造型美味兩不誤。我很難形容他的料理風格，那是漢堡排上有酪梨有太陽蛋，旁邊有新鮮南瓜泥與季節蔬菜，剩餘的醬汁再拌上一球義大利麵的神奇料理。C這麼挑嘴，也意外地被這種兒童取向狙擊，每回都吃到光盤。
我猜Long Road是這附近比較知名的網紅店，時常看見韓國客人拐近海邊的巷子裡張望，窸窸窣窣地找那一棟很IG文藝風格的純白小屋。家庭旅客會伴隨著小客人們由衷地讚美聲；年輕人會加點一份炸雞塊，再來一瓶濟州島啤酒。這裏是屬於每個大人的小孩口味，屬於你的今日份不長大。
심바카레 (Simba Curry)
一開始知道Simba Curry是因為《孝利家民宿》，後來發現比咖哩更出名的是鎮店狗狗Simba。Simba是一團人見人愛的棉花球，從店名、招牌、杯墊到吸管套，都被主人充滿疼愛地手繪著。傻裡傻氣的牠只負責每天在海邊奔跑，幸福得不得了。Simba Curry就在郭支海灘入口處，一棟現代混凝土的極簡建築，從涯月海邊步道走過來大約10分鐘。炸豬排咖哩和炸豬排三明治是人氣餐點，老闆從仔細搥打里肌肉開始，炸得外酥裏嫩，美味多汁。夏天的濟州島，清涼海風、棉花糖Simba和炸豬排，療癒著全部。
Anthracite Coffee Roasters
Anthracite Coffee Roasters是首爾來的知名咖啡品牌，這間應該算熱門咖啡店了。Anthracite改建濟州島的舊倉庫，結合品牌與當地特色，搖身變成廢墟風咖啡店。有時候一間咖啡店裏，跟咖啡一樣重要的是它選的音樂。那天Anthracite放的是樂團《Cigarettes After Sex》的專輯，這無疑是我去過所有濟州島cafe裡最有品味的一家。《Apocalypse》前奏一下，什麼廢墟工業風都消失了。在後來的日子裡我不斷地告訴好朋友們，這就是最適合濟州島的一首歌。比煙幕裊裊更chill的，就是濟州島的夕陽。
Woljeongri Beach，月汀里「戀人們的理想生活」
濟州島東(部)／搭乘海濱公車201沿線月汀里有個好聽的名字，意思是「月亮停留的地方」。如果說翰林沿岸是直男直往的海派，月汀里就是海の戀人。
月汀里海邊，白色風車和彩色椅子是它的標誌，文藝小清新是它的形容詞。
這有扎堆的海景咖啡店，網上數不清的攻略和介紹。白天是婚紗照聖地，華燈初上後又是溫柔的海上月光。
雖然我也喜歡熱鬧方便的月汀里前段，但有時遊客實在太多了（整團觀光巴士直接包場）。住在月汀里的30天，我和C更常窩在再往東走10分鐘，靠近下一站杏源里的海邊。
在那裏的月汀里，我們遇見不約而同幸福的戀人們，共同經營著小事業，簡直像在海邊拍攝的韓劇一樣；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用日子與日子紀錄著海與人生。
수카사 (Su Casa)
Su Casa是一間brunch餐廳，距離我們住的小屋只要走路5分鐘，一走進去就能感受一種幸福的氛圍。美麗的妻子負責打點美食，丈夫是細心溫柔的咖啡師。我和C每個週末都去Su Casa報到，吃比Sarabeth’s更好吃的各種班尼迪克蛋，喝注重每一樣細節猶如天鵝絨的flat white。看看桌邊的Kinfolk雜誌，一切恰當地流逝。
這變成一種淘氣，我和C每週固定時間出現。看著夫妻倆人從第二週的驚訝，第三週不確定的期待，到第四週像小王子馴養了狐狸。
「最好請你同一時間來。時間愈接近，我愈覺得開心。」狐狸對小王子說的話，形成我們彼此之間不張揚的小默契。
最後一天與他倆道別時，很想用韓語俏皮地喊一聲「再見狐狸」。他們是我們的狐狸，但他們是彼此的玫瑰花。即便現在，我還能從IG上看見他們幸福地盛開著。
슬슬슬로우 (Slslslow)
另一間充滿粉紅泡泡的店，是一間海邊超人氣的辣豬肉拉麵店「Slslslow」。非常地道的濟州傳統民宅，配上一對文青小夫妻。店內只有15個位子左右，門外的預約單總是排到2小時後。
店名的意思就是英文的「slow」再翻滾幾倍，但其實不是動作慢，是因為老闆每天會在IG公布今天開不開門。那不開門幹嘛呢？你看IG就知道了，小夫妻兩人滿世界旅行，山裏海裏，地球跑透透。
我不確定Slslslow這麼超人氣，單單因為食物好吃，還是因為這樣的生活方式令韓國人嚮往。「在海邊與心愛的人開一家店，然後偶爾幸福地去旅行吧。」遊客在月汀里許下這樣的心願，點一碗有濟州魔法的辣拉麵。
떡하니 (Tteog Hani)
第三對是樸實小夫妻，店藏身在蜿蜒的小巷裏，沒有招牌。好幾次擦身走過，都沒想到這樣可愛的房子賣的竟然是用料海派的辣炒年糕鍋。
我和C不懂韓文，第一次去吃炒年糕鍋的時候，才發現食材都要單點，兩個人看著滿頁韓文發愣。親切的老闆娘耐心地全搞定，魚漿類看不懂的小食什麼都加給我們一點 (還不算錢)，確認我們喜歡吃什麼。之後的日子，只要我們一走進去，老闆娘就自動開啟熟客套餐模式。我們繫上圍兜兜就好。
老闆負責內場，牆上掛著與知名廚師好友的照片，廚房裡專心做海派的鍋。濟州的辣炒年糕底料應有盡有，整隻大章魚和鮑魚海鮮不吝嗇地放，這應該是首爾不可能吃到的豪華tteokbokki。除了海鮮另外還有牛肉口味。不管哪一種，鍋底料吃完之後老闆娘都會以專業邱比特姿態登場，把剩餘的醬汁混合白飯加上紫菜海苔起士，製作出愛心形狀的炒飯。初秋微涼的濟州島，我們就這樣一次又一次被老闆夫婦暖心又暖胃地照顧著。
最後，是我們住的家。
決定搬去月汀里，其實是因為對Sinmi的房子一見傾心。Sinmi是Airbnb的女主人，與首爾工作的丈夫一起搬到濟州島。小夫妻兩人從手繪建築草圖開始，徒手架上屋頂樑柱，木作施工搭建，塗裝鋪路，大院子除草，所有室內設計裝修，全部一手包辦。
三棟獨立又相鄰的複式雙層小別墅，從無到有，花了他們整整兩年。一棟自己住，另外兩棟以心愛的寵物命名，叫做Mongsil和Dori小屋。
我們住進去的時候，Sinmi又蹦又跳地說，我和C是他們接待的第一組外國客人。
Check-in第一天，Sinmi就傳訊息來，她正要帶狗狗去散步，問我們要不要一起去看海。我們出發到隔壁的舊左邑的突出海岬處，抬頭正好趕上傍晚金燦燦的大海與夕陽；狗狗Mongsil則享受牠的日常，遛彎的時候忙著低頭嗅嗅土地收集世界的信息，真是幸福的小傢伙。
過幾日，Sinmi鄭重地邀請我們去她家吃飯，盛情準備了一桌好菜好酒，我們兩組couple就用翻譯軟體加比手畫腳又鬧又笑了一晚上。
Sinmi 告訴我們，她其實有些微的社交恐懼和憂鬱，不喜歡人只喜歡動物，所以當她接二連三邀請我們時，她老公特別開心。「她從來沒有找過人來家裏」她老公喝得微醺地說。「可是我第一眼看見他們，就很喜歡。」Sinmi堅持要用翻譯軟體，翻譯好幾次給我們聽。
她說，家裏毛孩子們治癒了她，所以她最大的夢想就是在濟州島買地給動物們居住，照顧牠們。
我想起屋簷下總會有不同花色體型的貓咪跑來蹭飯吃，原來都是Sinmi的報恩。我原本就喜歡對流浪動物寬容的城市，希臘伊斯坦堡上海，現在再加上濟州島。我喜歡那些自由穿梭玩耍不節制的小萌友，遇見牠們時向牠們輕聲道歉，抱歉呀地球被人類佔用得太多了。Sinmi像時不時想起什麼，偎在老公身上紅著眼眶。我不知道他們一起經歷了多少，但現在都屬於他們幸福的形狀。那是一個感性又可愛的夜晚，笑與淚起伏的小浪濤。
Sinmi帶我們去海岬散步那天，還有個有趣的小插曲。我和C站在夕陽下，突然迎面走來幾位騎著哈雷機車的業餘攝影愛好者，希望我們當他們的模特兒。大叔咧著嘴比手畫腳，我們用非常有限的韓文聽懂/ye bo/。或許我和C在別人眼中，也是月汀里幸福的戀人。
這些，就是2019海派故事的全部了。
海給了我自由的比例尺；以鬆散的文字紀錄一路遇見的人與店，讓海邊空氣在文章內好好流通。這是我與C不浮躁的記憶。在快樂被時間的漏斗過濾之前，不加打褶的花邊，記住它原本的樣子，就是我們送給彼此最好的禮物。
大海永遠在那裏，像混亂人生的臨時配方。
2020被封鎖的春天，我們在心裏眺望。每日向著大海的他們，是否還耐心等待旅人光臨呢？每日向著大海的他們，是否有好好從微鹹的海風中，補充幸福的鹽分作為心靈抵抗力呢？像當時世界贈予我們人情味一樣，我也想在地平線的這一端為他們寫下溫柔的文字。
「因為海是相通的」
獻給寧靜而無垠的海洋，
獻給2019海邊溫柔的人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