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有相遇,他們都溫柔:今年結束以前,魯莽系NGO工作者的小哉問

朱 剛勇
前方有相遇,他們都溫柔。
9 min readJan 2, 2019

前些日子,再次到屏東大學分享貧窮議題和組織一路至今的心路。

每次來屏大隔天肯定燒聲。
除了往返不易,講兩場才值回票價(車票與乘車時間)外,去年台北的好夥伴馥瑋開始在此任教生根。難得見到面,我們必從車站聊到進學校;第一場講座結束後,跟老師們買杯咖啡,聊到第二場開始。
那天,第二場講座結束後,同學追著我們從教室討論到停車場(差點就一起上車了XD),馥瑋邊飆車載我趕末班車,邊繼續叨念起心底話。

真的很喜歡這樣的感覺呐,喜歡屏大,喜歡南國,最喜歡這裡的前輩、夥伴跟溫體牛(?)。
於是,就把馥瑋會後整理的同學提問,一併整理成2018回顧吧 (๑•̀ω•́)ノ

同學的問題

Q1. 講師阿勇是如何一步步搭起人生百味這個組織?

百味能亂七八糟活到今天,我覺得有幾個重要元素,分別為:適當屬性的資源合作、陪伴&倡議對象的穩定互動、彈性搭配各種動盪(XD)的後勤,以及學習各種議題與技能的探索空間

資源主要由負責營運的阿德接洽,他腦袋裡有個神奇的系統,能將各種合作邀約接榫上組織的行動方向,幾乎所有大眾看得到的聯名行動都是由阿德促成,尤其他最擅長應是轉換商業與議題語言,讓合作雙方都有所獲得與學習。
互動由石頭湯計畫的主持者盈婕主hold。每個月固定舉案活動,與參與者對話、帶著參與者上街與大哥大姐交流。平日也會負責較熟的大哥大姐的協助,幫忙辦電話卡、送物資、聊天等等,這部分也與北車里長(XD)依婷一起搭配,依婷加入則更是針對工作與看診等面向,與大哥大姐有更多直接服務。
後勤則仰賴萬能的行政靖茹,財務、電子報、客服以及所有我說不出名字的工作全包。行政乍聽之下像是誰都可以做的工作,其實工作者必須深入組織,清楚團隊運作方式、夥伴屬性,提供彈性的搭配與支援(微型組織尤其)。靖茹完完全全是這方面的強者。

啊,那我在幹嘛⋯⋯
這些時間的自己,大約是不斷探索、學習議題與待人處事,帶回團隊討論、實作測試,作為夥伴們思考與行動時的材料。並在過程中一起執行與調整、精煉。

很喜歡問題中用「搭起」這動詞。百味是由人組成的團隊,每個時期的行動與成果,都因每一當下所在的夥伴而形成。因為有關注性別議題的夥伴,才會有女性無家者陪伴計畫;有夥伴提出想多些工作外的軟性相處,才出現了每月一次的桑姐聚會;有容易受傷心思細膩的夥伴,才能發想出「傷心人的台北」。
如何一步步搭出百味這樣的團隊,就是只是尊重人、傾聽並且找到每個人在此的動力,並讓動力有發揮的空間,如此而已。

Q2. 從無到有的過程中體驗到了甚麼特別的經驗或想法嗎?

在認識了另一種視角後,熟悉的日常將會以截然不同的樣貌在眼前呈現;然後,認識更多的視角,路徑將構出一面網,展開縝密的樣態。

剛聽到街上人們各種被臨檢、驅趕的經驗,我有一陣子看到警察會很不舒服(娃,Alice Goffman表示XD);但後來也訪問過巡守隊、保全(警察則還沒機會),理解到他們執勤時的無奈。

看到那樣交錯而成的畫面、或所謂結構後,壞處大概是話再也難以講得清楚、果斷。但行動與思考上倒是會踏實很多。

Q3.在訪問、訪查、紀錄時怎麼與被訪問者親近並使其願意溝通交流?

訪問的話,我習慣行前閱讀相關資料,現場不問對方被問過的事,而是問為什麼對方當時會這樣回應,現在是否有所改變。對方沒受訪經驗的話,則會邀請受訪者信任的人一起在現場,並選擇在對方舒服自在的空間進行訪談。

田野則是先盡可能地融入在地社群,參與活動、沒事就去刷臉熟。因為待的時間較長,通常觀察比詢問多。然後在田野中我習慣不拿手機或只帶小本子偶爾拿起來寫關鍵字,這樣也比較不會讓對方緊張。

無論哪種,找到彼此的共通點很重要。除了可因此搭上話外,也能破除彼此片面的印象,減少許多不必要的展演。

Q4.街賣是否有違法之虞?有沒有合法、固定的空間供街賣者販售?

詳細內容可以參考:街頭觀察報告:「體制下的街賣人生」
街賣在台灣法規中處在模糊的灰色地帶,目前尚無完全合法、固定的空間提供街賣者販售。至於是否應該合法化、如何合法化,都有許多討論空間。

我的想法是,街賣並無法完全解決弱勢處境者的問題,但禁止也不會使任何處境改善(交通安全或弱勢者生存都是),討論與行動的介入都是需要的,但出發點應該是為了要以解決弱勢者的困境為主。

推薦參考資料:《悠悠綠箱子 — — 排檔小販的故事》、《人行道》、《反造城市》、街頭觀察報告系列

Q5. 在團隊還不知名時,志工或參與活動的人力如何招募?

拉朋友來玩,或網路上直接號召。希望跟團體合作的話,建議可先參加對方的活動,過程中自我介紹並詢問合作的可能性。

石頭湯是向團體諮詢後自己再試做、調整,後來夥伴們以人生百味登記成公司,延伸出各種行動。而芒草心的街遊則是主持者文勤直接找芒草心協會討論,後來成為協會的主線營運專案之一。兩種方式都有其發展可能性與限制,提供參考。

Q6. 人生百味未來的展望與目標是?

撐出更多街上的人與夥伴(無論是否在百味)能安心工作、完整生活的空間。

Q7. 希望阿勇能給我們這些大學生一些建言,關於我們現在該做、準備的。

眼前的所有遇見都不會重來,時時這樣提醒自己就很足夠了。

Q8. 會曾後悔走到今的這樣的未來嗎? 如果重來阿勇希望能改變些甚麼呢?

跟人比起來,我跟貓貓相處起來自在也擅長多了。重選一次應該會做街貓關懷QQ

回望這一年,到 底

從來沒度過像2018這樣矛盾的一年,焦慮時踏實,幸福時反而心虛。所有接收器在這一年自願或被迫地全敞開,接收到各種情緒與想法、知識,於心中堆積成滿溢的愛與悲傷,兩者既為一體,卻又時時相衝。
直到現在仍一團混亂,只能先用圖與關鍵字留下些紀錄待日後梳理了。

#陪伴
這一年團隊開啟了許多與街上人們更緊密相處的計畫,例如寫寫字工作坊、女性無家者陪伴、回收寶特瓶等。百味是以技術力(設計、網站、商管)切入議題,一直以來都被期待以技能解決社會產生的問題。
然而我們卻越來越往人走,技術之外,投注更多的是時間、感情,試圖去認識眼前現象生成的系統因素;並走入困頓者的生活與狀態中,紀錄這方從來都被輕忽的敘事視角。

團隊成立即將滿六年,定位越來越模糊,既非社運、難稱倡議,更算不上直接服務。我們總是什麼都做什麼都學什麼都不排斥,期待在2019能有更完好的收整呐XD

某次跟玫瑰一起在台北車站大廳染頭髮(她一直抱怨自己的布丁頭很醜),沖洗前紀念拍一張。但太羞恥了,必須馬掉照片中的少女。

#貧窮人的台北
今年貧北毫無遺憾地盡心盡力了,無論對人、對事、對自己都毫無保留。
想起有次去看紀錄片《工廠之外 — 女性勞工的心內話》,映後座談時,鄭文堂誇獎紀錄片導演是他合作過最厲害的場記,主持人問導演筱玟有什麼感覺時,她說:「我覺得自己盡力了,實至名歸。」

大概是這種感覺吧,深知仍有許多需要改進的,但這已是這一年所有人都最棒的展現。其他的我們明年繼續補足。

第一次看見底下這張照片時直接噴出淚來。感謝阿頭幫忙紀錄,裡面有好多重要的人、元素與故事。

#直島
終於鼓起勇氣出發前往學生時期嚮往的直島。
那趟旅程後來最有印象的,反而是在周圍幾座人煙罕至的小島,例如徒步15公里爬上女木島的瞭望台(平日移動距離大約900公尺),以及被犬島美術館的建物遺址&島上人口現況深深震撼。

某個錯過公車的傍晚,我坐在港邊等下一個小時的班次。吃著零食、吹著風,海就在眼前轉成牛奶般的魔幻色澤。

#隆恩埔
五月開始頻繁地往隆恩埔跑,除了面對新議題的渴求學習,也因為太喜歡這裡的人們,常跑去也不一定有認真訪談什麼,就是去喝喝酒、吃蛋糕,聊天跟打拳。好幾次我為了省車費,下鶯歌站後就騎著Ubike從三鶯大橋過去。橋超高,護欄很低,旁邊的車速又相當快。常邊騎邊想,要是掉下去的話,不知道設計檔有沒有備份?夥伴應該可以接著做下去吧?

晚上時,當地工作站的夥伴或是居民,會騎著機車載我回鶯歌站。想想實在是很幸福、無懼(不怕死)的時光。
每個人經過這座橋時,都回指指另一端的裸露河床說:那裡曾經是我們的部落。

#刺青
刺了夏卡爾的《生日》,第三度發誓這是人生最後一個刺青。
小時候總覺得那些飄在空中的情人啊雞牛啊超靈異,但確實是我覺得這全世界最浪漫的一幅畫了。

#相遇與相處
2018年心理狀態一直很吃力,卻也因脆弱而更深入人心,感謝朋友、夥伴、家人、陪伴對象與愛的人。

那天在傷心人的台北看到一組好喜歡的拼句:「前方有相遇,他們都溫柔」

#自然捲
2018被設計師推坑剪了短髮,並被逼著正視自然捲(真的好捲喔媽呀XD)
直到年底才慢慢習慣這樣的自己。有天出門時,被人這樣稱讚:「我覺得很好,妳本來就該長這樣。」

我跟室友台哥難得的合照

在所處的團隊與議題中,許多人是這麼期許自己的:當個溫柔的人。
而我總認為,溫柔是和煦地看照自己、映照他人。希望周圍的工作者們,能像陪伴他人那樣,認真喜愛與珍視自己;無論當前的處境,或過往的遭遇,都沒有不夠好的時刻。

看似徒勞卻必然的遠行
加上偶爾的僥倖
都是我最珍惜的光景
面對生活的循環而不遲疑
是這樣溫暖的日子裡
晴朗之中我遇見了你
−《是這樣溫暖的日子裡》

在過期兩天後,附上2018相當喜歡的一首詩,小結這一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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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 剛勇
前方有相遇,他們都溫柔。

貧窮議題工作者(哪種斷句都對),搞組織工作,研究,策展,寫字,設計,創作。興趣使然地,積極探詢現狀以外更多可能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