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坐下來,一起討論貧窮:活泉之家工作坊

朱 剛勇
前方有相遇,他們都溫柔。
5 min readJul 29, 2019

「我們都是人,都會生病,都會想偷懶,與想輕生的念頭。」

有看《我們與惡的距離》的朋友,應該對劇中提到的神疾病康復之家、會所有些印象。

會所(Clubhouse)顧名思義,是將精神疾病者視為會員而非病人,會員與工作人員間盡可能以平等的方式交流,形成互助且讓人感到安全、信任的團體。

活泉是以會所形式運作的精神疾病陪伴單位。
去年認識活泉的主任福源時,便對這樣重視討論、交流的運作方式相當有興趣。

即便我們再努力把自己壓得扁扁的,和街上的大哥大姊以朋友的方式相處,仍時常在一些問題中不知所措。例如:「妳覺得我是妳的朋友呢?還是街友?」
又或者更難的,如何跟大哥大姐討論我們關注的貧窮議題?
即便啃了不少關於貧窮的文本,也在街頭蹲了好幾年。有時仍會不安:大哥大姐眼中的貧窮,跟我眼中的是一樣嗎?

原本想推坑活泉參加今年貧窮人的台北展覽,順便從中偷偷學習會所的討論方式,沒想到自己反被推:「阿勇妳來跟會員聊一下貧窮議題嘛」 #這就是作用力與反作用力嗎 #也稱冤冤相報

真、真的要來體驗會所的團體討論了!

但主持人竟然是我,幹咧~~囧rz

設計一場容納每個人想法的工作坊

如何與陌生的群體(且本身也被社會貼著標籤)討論貧窮議題,一開始確實緊張了一陣。後來,決定以彼此都熟悉的方式:發表想法、分類出每個人的認知面向,再以議題故事的分享,達到不同生長背景人們的共鳴。
(在這過程中,若涉及到參與者較不熟悉的詞彙或領域,則會盡量先把這樣的討論捏在手心裡,視當下情況決定是否要開啟。)

第一場的工作坊,在自我介紹一輪後,請大家以便條貼寫下提及貧窮時,所有聯想到的關鍵字。

然後請參與的會員們陸續上台分享自己寫的內容,並先依自己的感受分類,若發現有跟你想法相似的便條,就貼得近一些,若沒有的話,也可以貼遠點,自創個類別。

參與的會員們都很願意分享QQ 白板一下就貼滿了。

貧窮不只是物質:關係的匱乏也深深影響著人

活泉本就有藉著活動、創作,來討論自己狀態與病況的習慣。參與會員也在這次關於貧窮的聯想時,主動帶入了不少自身經驗。
觀察了一下,除了每次討論都有很多人寫的物質缺乏外,經歷精神疾病的活泉夥伴們,提到最多的其實是自己與他人互動中感受到的貧窮。尤其是被誤解、歧視,以及被人以「這樣對你比較好」的態度對待、下指令,「他們覺得我沒辦法承受一些事,於是選擇不告訴我,於是我也失去了知道的權利,」一位會員這麼說道:「在那當下,我覺得自己是在群體裡比較後面的位置。」

我當下決定先不用自己習慣的分類(經濟、社會、文化、象徵資本),改以大家最有感的「關係」作為貧窮感的指標,分出了我與物質的關係、我與親友的關係、我與社會的關係,以及我與自己的關係,在這些關係中,人是如何感受匱乏、貧困,甚至被排除的。

近日在討論貧窮議題時,除了資源、資本等等的匱乏,我們發現被排除、被邊緣更是貧窮者所面臨的困境。若說匱乏是生存必須元素的極度缺乏(無論物質或精神),被排除則是在試圖活下去時,遭到社會的拒絕、指責,甚至進一步的排擠、淘汰。

在精神疾病會員們的經驗中,他人不理解他們的疾病而躲避、恐懼,這是一種排除;同樣的,用上對下或自以為理解的方式對他們好、想協助他們,也是種壓迫、擠壓。

物質匱乏:難以一刀劃分的需要及想要

另外,即便是物質上的感受貧窮,也分許多層次。

年輕的會員ㄨㄈ強調自己很需要遊戲機,為了要買遊戲機,甚至想去做旁人看起來很危險的工作。我們討論說,遊戲機是需要的東西(生存必須)呢?還是想要的東西(慾望)?

「我就是需要一台遊戲機。我需要有遊戲機,讓自己活著能快樂一點。」她很用力地捍衛這個選擇。

「除了玩遊戲機,妳還有什麼時候是快樂的呢?」我問。

「表妹回台灣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回道,「她回來的時候就能陪我玩桌遊,我很喜歡玩桌遊。」

「那這個時候,你覺得自己還需要遊戲機嗎?」

「不需要。但她不在的時候,我就會需要。」

過去,我總是焦慮於不知道如何與貧窮處境者討論貧窮。好像這是個不夠尊重的詞彙,一說出來,就是將眼前的人歸納到較次等的位置上。

然而越斟酌、越小心,似乎越使我們的距離遙遠。

這段時間與無家的人們、經歷精神疾病的人們、被判入獄服刑的人們相處,不斷地學習如何好好說話,坦然是種直接、純粹的態度,卻值得我們練習好久好久。這世界實在有太多明顯的不平等,和假裝平等的不平等了。層層明白後,我們將再次走回坦然,牽起人們的手,一起走往較不痛苦的地方。

一位會員列出自己與街友一樣的地方:我們都是人,都會生病,都會想偷懶,與想輕生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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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 剛勇
前方有相遇,他們都溫柔。

貧窮議題工作者(哪種斷句都對),搞組織工作,研究,策展,寫字,設計,創作。興趣使然地,積極探詢現狀以外更多可能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