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題工作者的例行反省|與他人的主體共存

朱 剛勇
前方有相遇,他們都溫柔。
4 min readSep 23, 2020

9月即將結束,貧窮人的台北正式邁入製作高峰期。
即便已逐漸累積討論的方法、默契,以及轉譯的技藝,不代表人便能邁入安穩輕鬆狀態。第四年了,投入田野、或甚至他人精神世界的前一刻,仍會讓我感到未知、緊繃。

主體性到底是什麼,為何重要?

貧北以及我在組織日常負責的工作(議題研究、工作者與志工培力),皆強調同一件事:如何提引出人的主體性。

過往社會對於非主流群體的理解,只能透過少數的媒體管道、少數握有話語權的人,或所謂客觀的量化數據,因而產生了群體標籤的困境:人被塞入一種社會腳本,即便不願意,也要隨之演出;貧困者、弱勢者多數落入一種抉擇的困境,不是以「我就可憐」博取同情、同理,就是用「我就爛」“主動”放棄資源與機會。

主體性形成意味著一種可能性:人將可以透過自己的方式,去理解事物,然後行使自我。

當人用自己的視角,說自己的故事,便能使他人看見人的立體、完整,進而回應更平等的對待。不是那種齊頭式、「我可以這樣、你也要這樣」的平等,而是認知人是人,會有軟弱、逃避、陰暗等等面相後的體貼相待。

p.s.
「我知道人若脆弱的痛苦」「我理解陰暗面的成因」,儘管每個人經歷的苦痛各有不同,然而承受痛苦的難熬是共通的。這使我們有機會搭建起通往對方的橋樑。(
疼痛的選讀清單|痛苦的語言,或許是沈默

主體性是假議題?

當然,人並非原子般的獨立存在。
成長過程受人必定經歷榜樣的吸引、規訓的內化,以及與環境、重要他人的互動與影響。傅柯說主體性的行程,其實是透過:1.空間配置(舉例:監獄的犯人感覺被警衛監視,而產生了自我規訓),2.論述(人如何透過討論「性」來建構主體性)來產生。

另一方面,主體性的採納程度也是一種爭議。《人行道》這本描寫紐約底層生活者的民族誌,研究者杜尼爾便被批判其過度信任底層者的宣稱,缺少進一步檢驗、分析,而成了「復述嘗試的偽學術作品」。

「如果你只是根據他們的行動、觀點來解讀的話,這樣是充當了某種具欺騙性的社會關係速記員。」-迪迪埃·埃里蓬《回歸故里》

身為一個行動者,自我充分活著,萬分重要

幸運的是,我的身份認同是(任性的)行動者,行動方向可以出自於經驗與喜好XD 但當確定行動目的不是為了支配、控制對方,陪伴人長出主體性,便成為戰戰兢兢的事。

如何不過度參與主體性的形成,導致自己的價值觀過度影響對方;另一面,卻又需要適度介入,才能使彼此在信任感與理解層次中保有連結,使陪伴的長路不會斷裂。所謂互為主體,是一個恆常的動態。理想上很棒,實際執行卻經常面臨考驗。

過程中,我並不是個意志堅定的人,於是又會遇到另一種困擾:如何與他人共處時,不被過度影響、感染,因認同他人而迷失自我?

我的主體性在哪裡?何時能展現?因著與底層者的相處、共同工作,內心曾對生長背景所擁有的資源、資本有所焦慮,進而產生自我的分裂感。

卻也是這些感知衝擊,以及生活處境的種種對照,讓我逐漸找到完整的自己。

『我是誰?為何我會來到這裡,然後用這樣的方式生活。』

是因為這些探尋、摸索自己與他者主體性的工作方式,我先是學習了溫柔、同理——如此才能謙卑地走入他人的生命;然後再學習捍衛、主張,讓自我也能安全、舒適,產生可以久留在此的理由。

因為不希望有人委屈求全,自己更需要學會一種不犧牲、不委屈的生活方式。

那些我曾經試圖逃離的東西,仍然作為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延續著。⋯⋯因此,回到過去的生活環境(也就是我們曾經離開的環境,此處應進行廣義上的理解),總是一種指向內心的回歸 — — 一種重新找回自我的過程,包括我們主動保留的那部分自我。

——迪迪埃·埃里蓬,《回歸故里》

互為主體,這是一種恆常的動態,卻也是深深吸引人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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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 剛勇
前方有相遇,他們都溫柔。

貧窮議題工作者(哪種斷句都對),搞組織工作,研究,策展,寫字,設計,創作。興趣使然地,積極探詢現狀以外更多可能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