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企、街友,一個身處其中者的反思與觀察

朱 剛勇
前方有相遇,他們都溫柔。
6 min readDec 11, 2018

我關注街友、街賣議題,是從大誌開始的。

那時高雄還沒有銷售員,在咖啡店買到第一本過期大誌;後來開始在台北工作後,開始幾年穩定跟銷售員購買當期雜誌。

這兩三年開始減少購買,原因還滿簡單的,主要是閱讀習慣和取向的改變。以前常搭捷運,大誌的內容簡短,很適合在通勤時閱讀(現在則是個窩在工作室鮮少出門的窄宅)
若有購買的話,幾乎是在遇到認識的大哥時,閒聊一陣後順手買上一本。有幾期內容我很喜歡,直到現在還會擺在常用書架區,想到就拿起來翻幾頁,分別是2017年9月的下水道專題,以及2016年10月刊中的桂綸鎂專訪。

後來,和夥伴開始掉坑進入無家者與街賣議題的認識與行動,幾年下來累積了一些感想,看到「幫助弱勢」抑或「利用弱勢」?《大誌》的社會企業神話與包裝話術/《社企是門好生意?》書摘後頗有感觸。

阿柱是流浪生活體驗營的常任導師,除了帶著學員販售大誌外,也分享了許多自己的故事與生活/照片來源:金子

我們過去時常強調,街友與街賣議題應分別討論,前者是人的居住狀態,後者則是一種工作方式。並非街友的工作只有街賣,也不是所有街賣者都住在街上——事實上,我們認識的多數街賣者是有居所的,由於販售有批貨、庫存的需求,若沒有固定居住點其實很不方便。由此也可得知,街賣對街友而言並非是最友善的工作選擇。

街賣,作為過渡時期的選項

人選擇街賣作為工作的理由,我們曾製作過一系列街頭觀察報告*,收錄當時訪談與實際參與陪伴街賣者、開發街賣商品和展售道具的過程。

整體來看,大多數人並未將街賣視為有前景、可做一輩子的工作。「我現在要盡可能賺,然後就不要再做(街賣)了」、「如果重來一次,我應該不會再選(街賣),因為真的很辛苦」不少街賣者分享了這樣的心情。

在難以進入一般勞動市場、無福利身份或社會救助金額難以支持生活、希望經濟自主等因素加總下,街賣雖不完全被視為正式工作,卻是人選擇的謀生工作。在這樣的灰色地帶討論勞權是頗有難度的,因這些人的處境就是在無法“正規”處理,才落入現今狀態。

並不是說沒受到社會救助,工作權益也理應被打折;而是在需要的保障與權益上,貧困、或掉出社會安全網因而貧窮的人,和多數勞工的需求並不完全相同。舉例來說,街賣者或打工的街友對於現金需求較高,並不一定希望有勞健保,在資方預算有限或不願意調高薪資的狀況下,反而會要求雇主折現;或是擔心所得超出福利身份的法定計算(法定計算方式並不一定等同實際狀況),而希望不要進入正式雇用關係。

我不確定大誌是否也是有此考量,但在認識的街賣、無家者培力組織中,確實幾乎都遇過這樣的兩難。
制度未納入貧窮過渡狀態的結果,使非正式經濟中,剝人一層皮的雇主,與有意願提供工作機會、資本卻不夠的雇主皆同時存在。這樣的關係中,勞動與薪資的交換只佔部分,其他更多的是關係的相互依賴與制衡,雇主因著可減低成本或具備社會意義等不同需求,希望與貧困者維持良好關係;貧困者也有賺錢與融入社群的需求,面對雇主時,盡可能保持殷勤態度。

過渡之後,會(能)往哪走?

所謂過渡,意味著人在此階段中,陷入經濟困境與貼近未來巨大的危機,卻未達到法定認為的扶助標準。例如需領有身心障手冊才能申請補助,但糖尿病之類的慢性病、癲癇這樣的間歇病變,並無法納入保障,卻會深深影響雇主的僱用意願。社會救助確實有需要討論與補足的空間,之前我們做過類似的討論被打臉&再討論(XD),但那是針對難以回復的狀態。

無家者中,確實仍有不少人是具備工作能力、潛力與相當的意願,若經由適合的培力,便能回到一般職場。

目前職場對經濟與社會資本匱乏者所釋出的許多職缺,勞動條件並不夠好,競爭也相當激烈。若連剛畢業的青年都難以找到適合生存的工作的話,對街頭上的中壯年人更是加倍艱辛,畢竟他們過往的所學與經歷,許多是在這個時代被淘汰掉的。加上露宿或不穩定居住使人在體能與專注力上受到影響;若有藥酒癮,恢復到穩定生活狀態又是一條漫漫長路。

我很認同摘文與許多人所說的,應該要穩定收入與居住,那是人再次生根社會的基礎。昨天看完勞動影展的《工人搞公司》後又更加有感,其中一段提到當技術改良提升了生產效率,資方想到的是開除一些人力,而不是降低所有員工的工時,加劇社會貧富不均後,又以此規訓勞工,使其不敢隨意離開原本的職位,去尋找更適合自己的工作可能。

如何創造適合過渡狀態者,同時兼顧市場需求,嗯,應該就是許多組織正在著手努力的。我覺得,無論勞動環境或社會救助,都有很多路要走。無論批判、反思、行動、交流,都相當必要且相輔相成。

最後,社會企業到底是什麼捏

這就是我們在看待一個組織「僱用弱勢群體」的時候,不能不去分析其動機、提供的勞動條件、組織所付出的成本及努力等面向的原因,否則我們難以區分這個組織究竟是「幫助弱勢」,還是「利用弱勢」。如果社會企業真的想要幫助弱勢,而不是像一般營利企業一樣用惡劣的勞動條件僱用弱勢,那麼勢必要投入額外的資源與成本,例如更完善的職業訓練與支援體系、更好的勞動條件等。 ——《社企是門好生意?》書摘

嗯,窩母雞抖。決定借書來看了XD

要說是菜鳥組織很心虛,畢竟團隊一路走近議題也將滿五年了。
這段時間嘗試開發商業模式,推出了一些商品,與一些頭家合作,卻在其中發現人的需求並非單靠收入提升來滿足;於是又開始學習研究議題、紀錄田野。熟識街上人們到一定程度後,不可能僅僅只是觀察與旁觀,便一邊介入協助與陪伴。陪伴過程出現許多不知如何解決的實務問題,就跟友團組織學習;與組織感情越來越緊密,又發展出更多合作及連結。

邊走邊學,邊看邊做,幾乎無章法可循。倚賴著人們的善意與包容走到今日,每次想起都充滿感激。

若社會企業被定義為解決社會問題的企業,我們僅稱得上是去認識、指認問題的小團體。

或許擁有更多資源會做出更有影響力的事,或許有更多交流會讓彼此都更強壯些。然後,還需要更多傾聽外界認定的受助對象——貧困者本身的想法。畢竟許多公平正義,距離這些我們都想拉近的對象來說還太遠、太不切實際了。

小魯目前也只能努力學習中。

延伸閱讀:海嘯之後,社會企業是否能帶領我們前往應許之地?/《社企是門好生意?》推薦序(余孟勳)

最後備註:
街頭觀察報告系列分別為
第一彈 簡介街賣脈絡
第二彈 街賣者的籃子:街賣商品選物原則
第三彈 玉蘭花產銷體系
第四彈 同情銷售的緣由與取捨
第五彈 小編上前線:實際參與街賣後的反思

乾,現在回頭看真是覺得內容強大XD
即便少了系統性統整與深入探究,但在當時街賣議題幾乎無跡可尋的狀態下,夥伴們仍整理出不少重要的問題意識,並且親身投入田野,在巨輪協助包貨,並上街幫忙推街賣者的輪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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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 剛勇
前方有相遇,他們都溫柔。

貧窮議題工作者(哪種斷句都對),搞組織工作,研究,策展,寫字,設計,創作。興趣使然地,積極探詢現狀以外更多可能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