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每次到外公家，他總坐在客廳的躺椅上打盹，並開著電視助眠，發現我們到了，寒暄幾句後，便把遙控器交給我們，然後繼續窩在他的躺椅上培養睡意。這個畫面成了一貫的動態佈景，會在我們踏入門檻後反覆播送，但是外公交給我們的遙控器上沒有暫停和倒帶鍵，我們習以為常的這個畫面，在接到一通電話後，就消失了。
回到外公家，客廳早已迅速架好了靈堂，傢俱被推移到一旁，挪出空間給外公躺著；親戚們和葬儀社人員忙進忙出，外婆則在一旁來回踱步，不斷用雙手抹著臉，把整張臉都給抹紅了，「恁看，伊按呢敢若睏去吼？（你們看，他這樣很像睡著了對不對？）」是的，他躺在那裡，像睡著一樣，若不是道士鈴匡噹響，若不是靈床前線香繚繞，外公躺在那裡，就跟平常沒兩樣。餘下的時日，我們遵著葬儀社的指領，什麼時辰做什麼事，最後送外公出門。
「阿爸出門喔！」
「過橋喔～」「阿公過橋喔～」
「阿爸火來啊，緊走喔！（爸爸火來了，快點跑喔！）」「阿公緊走喔！」「火來啊，緊走喔！」「緊走喔～～」
如果在醫院往生，會有醫師來宣布死亡時間：某某某於某年某月某日幾點幾分離開人世。外公是在那時候離開嗎？怎麼又好像是在我們接到電話的瞬間消失的？那這一聲聲「緊走喔！」又是對誰說的呢？火化後，外公的形體已不在人世，但是他會在七天後回來看看大家，至少習俗是這麼說的，而我也寧願這麼相信。
過了一陣子再回去，那張躺椅已經不見了，櫥櫃上還留有他當時抽剩的菸，菸的旁邊立著他生前的照片，新沖刷出來的彩色相片和新買的相框成了整個舊櫥櫃上最顯眼的一塊。再過一陣子，菸和相片都消失了，電視、沙發等等都換成新的，這些陳設和諧得像在宣稱它們一直以來都在這裡，卻又反倒強調了外公的離去。外公到底去了哪裡？又是什麼時候走的？不知道。也或許他不曾離去，他靜靜地躺在我們的血液裡，不著痕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