嘗試不再沉默:《由島至島》

Ring Shen 沈如瑩
感官世界
Published in
Nov 16, 2024

廖克發|台|2024|Color/B&W|290m

排片單時著實猶豫許久,將近五小時的片長可不是開玩笑,但看著簡介,這樣的作品確實是我想看的。如果不趁機把自己關在電影院裡,以後大概也沒這個決心。(今年疏於關注影展資訊,並不知道此片已在TIDF和北影放映過。)

廖克發導演的名號早有耳聞,但對其人其作毫無所悉,我是到了電影開場,聽見他在畫外向受訪者提問的聲音,才知道他出身馬來西亞(現已歸化台灣)。本片探討二戰期間台籍日本兵在南洋(以馬來半島為主)的作為,近年關於台籍日本兵有一些歷史著作,以及以此為本的文學、影像作品,但我尚未真正接觸過,在印象中的敘事角度,這些「次等軍夫」可說也是戰爭的受害者。廖克發梳理大量史料,藉由訪談、重演等形式,揭開了在戰爭史中對所有人而言都很醜陋,但必須嘗試面對的篇章。

紀錄片中的重演片段(圖中為飾演辻政信的馬場克樹),本文圖片皆取自金馬官網

推測訪談進行的時間大約是在2022年前後吧,幾乎都戴著口罩。電影一開始就是採訪一位馬華屠殺倖存者,輪椅上的老人話沒講兩句就情緒失控,童年的悲慘遭遇一輩子都沒能化解;另一邊採訪的,是在戰爭期間曾被迫遷徙到澳洲集中營,戰後又被迫遣返台灣的馬華後代。導演並沒有多解釋什麼,觀眾隨著受訪者斷斷續續的訴說慢慢理解眼前看到的畫面是什麼。即使議題如此沉重,整部作品卻並不讓人感到灰暗,甚至因為馬來半島的綠意盎然而充滿生機,再細想一層,似乎顯得諷刺了。

日軍利用馬來人和華人之間的種族矛盾製造衝突,馬來人支持日軍,而華人則支持抗日。台籍日本兵、移居此地的台灣人,成為日軍和馬來華人之間的通譯。他們或者欺騙村民,讓日軍得知住戶人數、性別,以拐騙慰安婦、遂行屠殺滅村;也可能提供、指認支持抗日的華商名單,協助欺壓華人。在影像中,可以看到馬華老人回憶幼年慘遇時痛哭、哽咽,也能看到台籍日本兵至今對帝國偉業深信不疑。或是,主要在馬來作戰的日本師團之一以廣島部隊為主,而廣島人如今只知道原爆對這座城市的傷害,而不知這裡曾是軍事重地,就連廣島猶太中心的館長,也沒看過日本師團在馬來半島大屠殺的照片。

二戰即將八十週年,日本政府侵略東亞的轉型正義在自虐史觀與右翼思想之間擺盪,前進遙遙無期;而在台灣的政治社會氛圍裡,似乎很難有機會討論這些事,絕大多數人根本不知道這些歷史。日本政府不說,國民黨忙著白色恐怖,如今這很顯然會成為外交問題──在缺乏普遍認知的情況下,幾乎只要一瞬間就會成為互相仇視的藉口。就連在馬來西亞,馬來人與華人到現在對這段歷史仍莫衷一是。我不免想,這就是東亞與歐洲的不同吧,對於錯誤感到羞恥的反應是隱蔽,而非揭露。

我認為導演並不是全然客觀看待這段歷史,有時會因他意圖在鏡頭中傳達的質疑感到不安(可能有一點被冒犯,或是羞愧)。「比起承認自己是加害者,受害者的身分更容易。」但很多時候,尤其在戰爭的時候,這兩者經常是並存的。我很佩服那些願意受訪的人,即使每個人理解的歷史都不一樣,至少都為這一切留下了見證。在戰亂年代,他們或許茫然無知,或許身不由己,或許壓抑人性,在島嶼到島嶼之間試圖讓自己活下去。在後半部的影像中,導演跟拍長年關注這段歷史並不斷回訪的日本和平團,是很重要的撫慰,讓我們知道確實有人在嘗試修補。而我們所能做的,或許是持續探問、並且面對真相,無論美麗或醜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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嗜讀者+偏食影迷+電視兒童,有時也看展覽進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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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itten by Ring Shen 沈如瑩

理科生、偏食的電影觀眾、書店與出版產業邊緣人,喜歡寫字和手工藝。工作守備範圍:撰稿、編輯、企劃、策展、零售空間規劃,文章散見報章媒體。個人網站|ringshen.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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