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結與馬甲:焦點導演|詹姆斯艾佛利
默詮艾佛利電影情緣/波士頓人/此情可問天/長日將盡
默詮艾佛利電影情緣 Merchant Ivory
Stephen Soucy|2023|美|Color|111m
這次選了幾部默銓艾佛利的作品,之前看過《窗外有藍天》和《莫利斯的情人》,喜歡那種古典優雅的英倫氛圍,看了《默詮艾佛利電影情緣》,才知道他們兩人都非英國人,最早拍的還是印度電影(默詮是印度人),也拍過各種類型的時裝片。
海倫娜寶漢卡特、艾瑪湯普遜、休葛蘭、詹姆士威比等合作演員在片中侃侃而談他們與默銓艾佛利的合作經驗,可充分感受到他們都非常珍惜這些演出,儘管默詮總是給很少的錢,半哄半騙地把電影拍完。而與黃金組合:編劇賈華拉、配樂羅賓斯之間的相知與齟齬,也透露出在電影製作之外難以言喻的人際關係。
默詮過世後,製作公司幾乎等同停擺,直到2017年《以你的名字呼喚我》讓世人再次看見詹姆斯艾佛利寶刀未老的才華。從《莫利斯的情人》到「CMBYN」,世界已然翻天覆地,但這位電影創作者的信念卻未曾動搖,一如默詮艾佛利那些最為人所知的古裝英國時代劇其實只是形式,核心在於人性與情感。
波士頓人 The Bostonians
1984|英、美|Color|122m
這部改編自亨利詹姆斯的作品將背景設定在十九世紀晚期,為他對女權運動的回應與支持,更因此衍生出「波士頓婚姻」一詞。儘管不像後來《莫利斯的情人》那樣明確,但此片實際上就是同志電影。投入女權、反對婚姻的奧莉芙(凡妮莎蕾格烈芙)對在聚會中年輕女子芙蕾娜(瑪德蓮波特)侃侃而談的言論大受感動(我會說那叫「一見鐘情」),千方百計將之留在身邊,但他那思想過時三百年的遠房表弟藍森(克里斯多夫李維)同樣為芙雷娜著迷。
芙蕾娜在全片的大多數時間都表現出爭取性別平權的態度,但他一開始的發言是在父親催眠後而展現的(這也是當時的一種流行,根據原著台譯版的簡介,芙蕾娜的角色原型是一位少女靈媒),藍森一再貶低女權運動,但他說芙蕾娜只是因為太體貼而順著奧莉芙的想法,雖然傲慢卻一針見血。到了片尾,什麼女權啊平等的都被愛情拋到九霄雲外了,「我一見到你就全身癱軟」,芙蕾娜真是沒志氣啊,不過明眼人早該看出來這是再自然不過的發展了。奧莉芙直到最後才領悟/承認一切無法挽回,也終於決定自己站出來為女性權益發聲。這樣的結局讓我疑惑「這是在頌揚女性還是貶抑女性?」甚至原著出版後也一度遭致類似的批評,不過電影中每個女性角色無論立場如何,都有自己的想法與主張,芙蕾娜則為完美的對照組。
此情可問天 Howards End
1992|英、日、美|Color|142m
一連串看似獨立的事件,竟導致悲劇的發生,以及遺忘。
開頭還有點喜劇氛圍,但一對無緣戀人,就此讓思想獨立的兩姊妹與霍華茲大宅的主人一家產生複雜糾葛,姊姊瑪格麗特(艾瑪湯普遜)性格務實,卻不知託付終身的實業家亨利威爾考(安東尼霍普金斯)有不為人知的過去;而他們偶然認識的貧困青年巴斯特(山謬威斯特),卻間接因此走上窮途末路;妹妹海倫(海倫娜寶漢卡特)為巴斯特的遭遇自責、意欲討回公道,卻將事情推向更不可挽回的結局。
寶漢卡特在《默詮艾佛利電影情緣》受訪時說,他認為自己在《窗外有藍天》的角色太過理所當然,《此情可問天》給了他更多發揮空間。確實,他將海倫聰明任性到一意孤行的轉折做了極佳詮釋,不只與艾瑪湯普遜分庭抗禮,也讓他從搪瓷娃娃邁向瘋女人(褒義)之路。
光看翻譯片名和劇照,會以為這是部文藝愛情片,但角色一如《波士頓人》中超前時代、崇尚獨立思想的個性與行為,這對姊妹辦讀書會、愛好思辨,在威爾考一家眼中看來卻極為可笑。兩人的價值觀在姊姊即將成為亨利續絃後也展現差異,姊姊對婚姻生活充滿期待,在妹妹與未婚夫之間明顯地偏向後者,甚至委曲求全;海倫則愈發不認同亨利對窮人的作為,舉止激烈。但在我看來,妹妹也只是天真而已,最可憐的,莫過於枉死的貧窮青年,和青年那可悲、最終甚至無人聞問的妻子。
長日將盡 The Remains of the Day
1993|英、美|Color|134m
英國古裝劇(或古典文學)裡,在餐食茶飯與日常寒暄之間滋長情愫,含蓄壓抑的情感表達特別能打動我(小時候第一次看《傲慢與偏見》,完全沒搞懂莉西和達西先生是什麼時候彼此相愛的,但頓悟後就為之著迷)。但這樣的影像表達非常考驗演員功力,艾瑪湯普遜和安東尼霍普金斯於《此情可問天》的精采對手戲,在本片更上一層樓。
新來的肯頓小姐(艾瑪湯普遜)和管家史蒂文斯(安東尼霍普金斯)一開始不太對盤,但在大大小小的事件裡逐漸產生默契,且不知不覺被對方吸引,儘管如此,依舊行禮如儀。最催情的一幕是兩人為一本書僵持不下,肯頓小姐固執的態度帶著些許放肆,史蒂文斯則緊握著書、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女子的雙唇。艾瑪湯普遜受訪時說他拍那場戲時幾乎要因為霍普金斯的眼神而暈過去,身為觀眾,在那一刻也不禁屏氣凝神,彷彿與兩人身處在同一個房間裡。
不過在看此片之前,我並不知道這部作品扣人心弦之處不止於愛情。莊園主人是位公爵,那是一九三〇年代,歐洲正處在暴風雨前的寧靜,公爵家中經常出入各國政要,戰爭彷彿就要在餐桌前開打了。隨著情勢改變,面對公爵要求趕走甫收留的兩個猶太女孩,史蒂文斯雖略感為難但毫無反抗,肯頓小姐對管家表達強烈不滿,卻為了生計只能妥協。
故事採用倒敘手法,一邊描述兩人即將重逢的場景,一邊回顧往事。戰後,公爵參與與納粹斡旋的事實遭到揭發而失勢,大宅轉手給了當年夜宴上慷慨陳詞的美國參議員(由在《波士頓人》與艾佛利合作過的克里斯多夫李維飾演,但別忘了,他也是「超人」),象徵著世界強權的消長。而即使人事全非,史蒂文斯仍然以當年曾擔任公爵管家自豪,一方面同樣盡心為新主人服務,因為「主人的對錯,不是管家應該置喙之事」。這樣的原則與堅持,造就他成為一位出色的管家,或許也因此喪失了真誠面對自我的機會。史蒂文斯的冷靜自持最終換來巨大的悵然,片尾籠中鳥的意象十分苦澀,最讓人傷心的是,這籠子是他自己建構的。
延伸閱讀:金馬影展〈文學電影的三頭神(怪) — — 焦點導演:詹姆斯艾佛利〉,文/聞天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