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與美術館的新敘事或恢復? 訪香港Para Site 總監Cosmin Costinas

林人中 River 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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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in
Dec 6, 2020

2011年底,荷蘭烏特勒支當代藝術館(BAK)的策展人Cosmin Costinas(康喆明)出任Para Site執行總監,陸續策劃了許多展覽與國際演討會,著力反思當代藝術與行為表演藝術在機制內外的歷史及現狀,並尋找新的展覽製作美學與論述話語。

Cosmin Costinas曾在編舞家波赫士夏瑪茲(Boris Charmatz)初上任雷恩國家編舞中心總監之際,便與他的團隊共同策展了 Expo Zero計畫。Expo Zero 是一個不展出任何物件,而全由舞者/表演者現場以動作構成空間及語言的即場展覽。Expo Zero仍持續巡演,去年在倫敦泰德現代美術館登場,作為「如果泰德現代美術館是舞蹈博物館」展演計畫之一。透過Cosmin Costinas的經驗與觀點,我們來談談舞蹈與美術館之間的美學趨向與機制關係生產。

林人中(以下簡稱林):2014年你與Ana Janevski(紐約現代美術館,媒體與表演部門協理策展人)在Para Site共同策劃了《歷劫餘生唯人體?行為藝術的新轉化、歷史及相關機構》(Is the Living Body the Last Thing Left Alive? The new performance turn, its histories and its institutions)研討會,從歷史到當代,從機構轉型到藝術家個案研究等面向,批判「現場性藝術」如何於今作為一種潮流及身體物質存在的美學問題。若現在回顧起來,你怎麼看那次過程中的討論?

康喆明(以下簡稱康):這是一個難以直接回答的好問題。複雜的是,那次我們試圖分析這個局勢,而它正在發生,還不是全然的歷史物,關於舞蹈及表演介入或發生於美術館我們稱它為「新表演轉化/轉向」(new performance turn)。基本上我們也用這組詞彙試著談論現在視覺藝術機制裡與表演和行為有關的新事物。它更關乎「策展」(the curatorial)與「展覽構作」(exhibition making)脈絡下的理解。另一方面,這組詞彙也回應機構性政策(institutional policy),如美術館如何生產節目,如何運用各種空間來呈現展覽與表演的複合認同。某種程度,美術館必須面對自己如何思考對物件性藝術品與非物質性藝術,在典藏、維護、呈現上的關係。它當然不是什麼全新的觀念,這可以追溯到上個世紀70年代前衛運動所帶給美術館機制的衝擊。相對你可以發現,物件藝術品的主流運行確實已構成相當程度商業機制與藝術市場框架的問題,如訂價、交易這些經濟活動都以物件為主的現實。但我們現在身處的社會,也已不適用抵拒、收編等術語。表演的特質,從這個角度說,它就不是自動及現成可以在市場運作的商品。你還是可以交易表演作品,但它本質上創造了藝術商品無法提供的,緊密連結於特定時空的現場經驗。它並非必要跟經濟系統對立,它仍可讓大型博物館呈現或典藏,而且找出了另一種存在的方式,給一成不變的機構系統帶來了創新的機會。

用不同的歷史觀來看從這個轉向,90年代晚期的舞蹈發展,也在重新思考與再提問譬如什麼是身體、動作、跨界的合作等,甚至,編舞者也思考與自己與觀眾、舞蹈與展演空間的關係,又再度推移著編舞的定義。這種在21世紀的新表演轉向與編舞實踐,及對舞蹈新定義的討論,比10年前更加積極且繁盛,編舞者比從前更加想問什麼是舞蹈/表演。從這方面來說,美術館也是,它也去積極地重新討論表演/行為表演對機構與藝術史的意義。特別是行為藝術(performance art)在20世紀初的歷史脈絡中發生在機構/機制場域以外,可說在藝術話語權的邊緣,在亞洲如日本、台灣及韓國的發展案例,或在90年代晚期的東南亞都是如此,如此看來其實行為藝術的發展歷程比起其他藝術是更加全球化的,因為它的源初是相對於美術館機制而存在的,你可以找到這些共通性。

林:但因為過去的歷史與離現在更近的歷史在這項敘事上的立場已然不同,也因此你使用了「turn」(轉向),而不是「return」(返轉)。那你怎麼看這個新轉向現在在亞洲的景況?

康:其實這轉向在世界各地都是很新的,尚在發展中的概念,也尚待被觀察。我會說亞洲的狀況比較複雜,因為本質上亞洲的機構/機制論述與譬如說歐洲不一樣,但它某方面又繼承歐美的規範。你必須重新進入亞洲自己的歷史與藝術結構才能談轉向。但現在確實在發生中,特別是韓國,因為它目前在視覺藝術發展領域上,在亞洲有最多的相關資源與機構使表演轉向產生,也許香港可能就還相對較少,可能台北還多一點。

林:關於在美術館中的舞蹈實踐,你會怎麼看勒華(Xavier Le Roy)與夏瑪茲之間的相似性或相異性?

康:嗯,好難的問題(笑)。當然首先,他們同樣是在當代舞蹈場域裡,重新論述了舞蹈在當代藝術脈絡的重要角色,都相當程度轉變了許多人對舞蹈與展覽的看法。但若要簡單來說,勒華在藝術上屬於較為激進、叛逆的那一端,直接去翻轉編舞與舞蹈的思想,更偏重對身體的思考。但夏瑪茲其
實也同樣對重訪(revisting)身體的觀念與歷史感到興趣。他們兩對身體和編舞的意識形態其實是不同的。

勒華不是舞蹈學院出身的,而夏瑪茲是學院舞者背景。但有趣的是對我來說勒華的東西其實比較像在編舞,夏瑪茲較不是。夏瑪茲更感興趣於討論身體的記憶、認同、歷史,還有舞者身體力動的潛能。他有些東西很像在做講座或上課,卻不是直接說教。但其實這兩個人的差異我很難一刀兩斷。勒華是這光譜的先趨,但他們都是這個場域代表性的實驗者,此刻都做著類似的事情。

採訪.翻譯.整理:林人中 (River Lin)
原文發表於 Art Plus雜誌 2016年3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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