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eam #007
昨晚在咖啡店裏看了傷心的詩。
寫詩的人是位法力高深的女巫,她的詩集像潘朵拉的盒子,開了就闔不起來。過往至今所有對自己施下的低級詛咒,從她寫下的每個字裏刺穿出來,像寄生的藤蔓一般,纏住我的雙眼,再勒緊全身,吞噬我所有柔軟的血液與眼淚,肉身變得僵硬。
到家之前,我抓住Y傳來的訊息,硬要他陪我講電話。我配著啤酒與菸,他配著椒麻雞,彼此笑鬧著說出最近的煩惱。其實我知道,這個晚上不該喝酒的,酒精是情緒的擴音器。但是我忍不住,我就是忍不住。很快地,我又醉了,在安靜的巷子裏大聲說著肉麻的話。我很清楚,這一次是 FAKE HAPPY DRUNK。
我不敢自己一個人在房間裏喝酒,儀式用的刀片還保持全新狀態躺在抽屜裏面,酒量不好,容易出事。
在我抽完第八根菸以後,我帶著空酒瓶上樓,撞進房間,倒頭就睡。
然後我做了一個夢。
我又來到了一個我在現實中未曾去過、卻似曾相識的空間。在昏黃的房間裏,坐了十幾個人,他們是一群面孔模糊的年輕男人,我全都認識,但都說不上喜歡。有的三兩聚在長桌前聊天,有人抽著菸,有人仰頭抱著吉他發呆。一些殘舊的唱盤與明信片,掛在破爛泛黃的醜壁紙上;矮櫃旁倒了幾隻酒瓶,像課堂上睡到流口水的蠢學生,白色的泡沫沿著瓶口滴落。沒有人喝酒,所有人的面前都擺著只裝了水的玻璃杯。整個空間裏,瀰漫著悶臭的腥味。
我坐在一張方桌前,沒有跟誰說話,眼神呆滯地聽著不知道是誰放的不知道是誰做的Dream Pop。我的方桌上擺了一盞鬱金香造型的乳白色檯燈,燈下那個紅色的翻頁時鐘,也許是壞了,我看不見時間。
我感覺我好像在等著什麼。不久,我聽見一陣喧鬧,往騷動之處看過去,一個個頭嬌小的小男孩,推開木門走了進來。他的皮膚白得發亮,嘴唇像玫瑰花瓣般紅潤,雙眼炯炯有神。我聽見他稚嫩又帶點沙啞的聲音,想起我認識他,我就是在等他。
他應該是全世界最會撒嬌的孩子。房間裏的年輕男人都喜歡他,紛紛走過來擁抱他、摸摸他的頭與臉頰,興奮地滿臉漲紅,搶著和他說話。小男孩似乎很喜歡這種熱情的簇擁,像一只極擅社交的蝴蝶,自在地在奉承之間飛舞。而我仍待在角落,冷靜地看著他們寒暄。
忽然他一個回頭,看見了我。他原本紅潤的臉頰瞬間變得慘白,急忙推開身邊的人,奔到我的面前。他著急地對我說,不是這樣的,我沒有忘記妳,我沒有不愛妳,妳才是我最想見到的人。
我像個空殼一樣,毫無反應。
他真的急了,眼裏含著淚水,坐到我的腿上抱住我,瘋狂地親吻我,重複說著,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我聞到他身上清爽的花香味。
我覺得很困擾。我推開他,站起身,直直走出這個房間。他跌坐在地上,大喊:不是這樣的!妳不要走!
門外是下著微雨的陰冷清晨,我走到大馬路上找公車站牌等車。手機一陣震動,發現有21條訊息,全是久未見面的她傳來的。我和她不太熟,但夢裏的我,看見她傳來的那些廢話,心卻不自覺揪成一團。
接著我醒了,看見從窗簾底下漏進來的一絲晨光,感到一股巨大而沉重的失望。
這裏是我的房間,我還活著。可是這是哪裏,我怎麼還活著呢?
這是今年的第一次,我動了想消失的念頭。
可是我仍然整好衣裝,在頸後噴上花香調的香水,直直地走出這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