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派約會之必要

Shanti Ho
性感大腦在思考
7 min readNov 22,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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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李維菁與我們的老派

長途旅行前夕,一股衝動想要《老派約會之必要》這本書,明明已出版多年,為什麼卻生出立馬必須要閱讀的渴望來? 時隔半月,下飛機時,手機跳出《老派約會之必要》的作者李維菁凌晨病逝的消息。這樣的遺憾,在以後的人生只是會更多而已吧? 才想要好好認識妳,妳便離開了。

從台大誠品一路走到師大的水準書局,這本書因為作者的離世已經售罄。多麼諷刺,作家的驟逝喚起了世人的好奇。終於,在國家圖書館調閱到了《老派約會之必要》,半個多月來的浮躁原來是對死亡的嗅覺。

Image source: 博客來

李維菁的成名作《我是許涼涼》描寫38歲女子與小12歲戀人的悲壯愛情,引發城市少女學的討論,以世故守護純真,誠實地寫下了都會大齡女子的生活樣貌與面對愛情的掙扎,被譽為 “ 在張愛玲後寫下人情的蒼涼,她自己卻說「給我十倍才華,都不要她的八字!」” 這樣孤傲的女子,得活到七老八十,成為一個頭髮花白仍然優雅的老太太。

《老派約會之必要》

帶我出門,用老派的方式約我,在我拒絕你兩次之後,第三次我會點頭。
不要MSN敲我,不要臉書留言,禁止用What’s App臨時問我等下是否有空。
你要打電話給我,問我在三天之後的週末是否有約,是不是可以見面。

你要像老派的紳士那樣,穿上襯衫,把鬍子刮乾淨,穿上灰色的開襟毛衣還有帆船鞋,到我家來接我。把你的鉚釘皮衣丟掉,一輩子不要穿它。不要用麝香或柑橘或任何氣味的古龍水,我想聞到你剛洗過澡的香皂以及洗髮精。因為幾個小時之後,我要就著那味道上床入睡。
我要燒掉我的破洞牛仔褲,穿上托高的胸罩與勒緊腰肢的束腹,換上翻領衫,將長袖摺成七分,穿上天藍與白色小點點的圓裙,芭蕾平底鞋,綁高我的馬尾,挽著你的手,我們出門。
如果你騎偉士牌,請載我去遊樂場,如果你開車來,停在路邊,我不愛。
我們要先看電影,汽水與甜筒。
我們不玩籃球遊戲機,如果真愛上了,下次你鬥牛的時候,我會坐在場邊手支著大腿托腮,默默地看著你。
我們去晚餐,我們不要美式餐廳的嘻哈擁擠,也也不要昂貴餐廳的做作排場,我們去家庭餐廳,旁邊坐著爸媽帶著小孩,我們傻傻地看著對方微笑,幻想著樸素優雅的未來。

記得把你的哀鳳關掉,不要在我面前簡訊,也不要在我從化妝室走出來前檢查臉書打卡。你只能,專注地,看著我跟我說話想著我。
我們要散步,我們要走很長很長的路。
約莫半個台北那樣長,約莫九十三個紅綠燈那樣久的手牽手。
我們要不涉核心相親相愛,走整個城市。
只有在散步的時候我們真正的談話,老派的談話。

你爸媽都喊你什麼?弟弟。
你的祕密都藏在哪裡?鞋盒。
裡頭有什麼?棒球、兩張美鈔以及書刊。
你寫日記嗎?偶而。
你養狗嗎?瞇魯。
你喜歡的電影是什麼?諾曼第登陸。
你喜歡的女明星是誰?費雯麗。
你初戀什麼時候?十五。
你寫情書嗎?很久沒有。
你字好看嗎?我寫信給你。
你有祕密基地嗎?我不能告訴你,有一天,會帶你去。
我笑了但沒說好。
你可以問我同樣的問題,但不能問我有沒有暗戀過誰,我會撒謊。這是禮儀。
我們走路的時候要不停說話,紅燈停下便隨著節奏沉默,鬆鬆又黏黏地看彼此。
每次過馬路,我們要幻想眼前的斑馬線,白色橫紋成為彩色的。
紅、橙、黃、綠、藍、靛、紫,一條條鋪開。
踩過它們,我們就跨過了一條彩虹。
過完它,我們到達彩虹彼端。
一道,又一道。簡直像金凱利那樣在屋簷上舞蹈。
我們如此相愛,乃至於渾然不覺剛剛行經命案現場,沒聽見消防車催命趕往大火,無視高樓因肉麻崩垮,雲梯上工人摔了下來,路邊孩童吐出了雞絲湯麵,月球因嫉妒而戳瞎了眼睛。

送我回家。在家門口我們不想放開對方,但我們今晚因為相愛而懂得狡猾,老派的。
不,寶貝,我們今天不接吻。

作家楊照給《老派約會之必要》寫序:

在一個意義上,李維菁寫的,正就是「老派愛情的終極輓歌」。那種和對面這個人,老老實實、確確實實談戀愛的可能性,徹底消失了。 現代都會男女,無法不透過各種訊息中介,單純、直接感受愛情,感受自己可能的愛情對象。在愛情有任何機會開始之前,已經先有了許多年愛情戲劇性的反覆洗禮。進入各種關係,尤其是愛情關係,人不由自主地都帶著多重多焦心靈之鏡,回看自己也前看對方。

當談戀愛跟叫外賣一樣,下載個交友APP便能成事,誰不都害怕著這種腳底踩空之感,對著手機攤開自己的私密破爛事兒,期待彼端的陌生人能夠理解,這樣的概念讓人心生恐懼。以我的特異體質,大概就是引來變態殺人魔,還是連續犯那種,倒是可以替警方省去不少緝捕的麻煩。就算朋友大力邀約,就算閒來無事,聽著仿若外星人佔領地球的戀愛經驗、奇人軼事,倒更願意多睡點覺讓皮膚發亮,也不想急於挖掘馬戲團猴子。

年輕時從不覺得自己會是老派之人,總是在追逐新奇有趣的事物,歷經人情冷暖的這些年,思考與腳步都慢了下來,喜愛不疾不徐的對話與悠長的散步。大抵也是年紀的關係,迴盪在腦中的,都是年少時愛好的歌,哼著哼著自己都感到不好意思。啊啊 明白過來時才發現,這就是老派。

網路購物使人焦躁,買本書還是要專程跑一趟書店,先是問店員有沒有庫存,拿到之後摸摸封面,聞聞氣息,推敲一下設計與排版,再正式地、滿心歡喜地捧著回家,這樣的儀式讓人一整天心情都好,也確實傳達了對創作者的尊重。

旅行時也是一樣,乘火車時喜歡直奔售票口,看售票員老練的把難買的票湊齊,有時多聊幾句,獲得一些購票小撇步,在台南火車站遇到的美女售票員,服務殷勤、笑容甜美,頓時讓不斷換車的旅程明亮了起來。老式的作法似乎費事費時卻是開啟感知與一切的連結,遺忘的人情溫暖與直接溝通,其實才是群居動物的本能。

熟稔的朋友有意無意地說我難搞,原則很多、界線明確,做人首重禮貌與信用,做不到就不會答應,一旦答應了就必定做到, 「君子重然諾,小人輕寡言」,所以會對別人的話語過度認真看待,爽約三次之後,直接出局不送,是交往的原則與最後的底線。被說難搞、姿態高,都無所謂,有所堅持才能獲得尊重,你若做到了,我必真心相待,硬式的老派,電影裡教父的那種。

不再參加人多嘴雜的大型聚會,四個人剛剛好,三人不嫌少,精心挑選餐廳,考量餐點、氣氛與方便大家的交通位置,好吃的食物、暖心的對話,是對老友們的用心,也表達對難相處的我多年來不離不棄的感謝。

關於老派的戀愛,要點在於專注的談話與漫長的散步。所謂專注是要直視靈魂那樣,不害怕暴露弱點,坦蕩蕩的,這樣連缺點都會顯得可愛。好好注視著誰的眼睛聽誰說話,不使用華麗的語彙,樸實又簡單,大大方方地。像是《Before Sunrise 愛在黎明破曉時》那樣,一起走遍半座城市,去了解與探討人生意義。不加臉書好友、不窺視Instagram,除去偶包與濾鏡,眼前的彼此,才是可以觸碰的真實。

不好意思說出口的話可以寫下來,不知道寫什麼時,抄寫一首詩或是喜愛的文章片段。去書店找尋合適的信紙,質感要好的,無需做到研墨,準備文房四寶的地步,但要是真心實意的。寫字可能有些生疏了,擔心字也許不美,沒關係,練習一下就好,寫下來了就是心意,長串的Line對話記錄,刪除只要幾秒,刪了便忘了,不曾發生過一樣。一張便條紙或是遠方來的明信片顯得無比貴重,值得一輩子收藏。

可以講究的,無需將就。

紀念李維菁,紀念我們的老派。

李維菁 小說家/藝評人

自言數學很好,考上第三類組台大農經系,卻發現自己無法不寫作,台大新聞研究所畢業後,成為中國時報當代藝術類記者,看似順利的職涯發展卻選擇離開,她說:「任何事情都有停損點,如果一個工作只是為了薪水,回家後只有力氣睡覺,人生不能這樣過!」

十幾歲開始寫作與投稿,卻在中年後才出版作品:

2010年 出版首本小說集《我是許涼涼》,獲得台北國際書展大獎。

2012年 推出散文集《老派約會之必要》,成為時下戀愛流行語。

2015年 發表首部長篇小說作品《生活是甜蜜》。

2018年11月13日凌晨1時因癌症病逝於台大醫院,享年49歲。

【愛悅讀】20130813 老派約會之必要 李維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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