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塞电影节选片人访谈丨影人Talk
Roberto Cueto是圣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评选委员会的成员。他是马德里卡洛斯三世大学的电影历史和理论副教授，也是《电影手册》西班牙版的影评人。Roberto同时也是几本电影史书籍的作者，并为一些专门讨论亚洲电影的出版物提供文章。
在刚闭幕不久的圣塞巴斯蒂安电影节，我们碰到了圣塞重点负责亚洲地区的选片人Roberto，和他聊了聊圣塞电影节各单元选片标准，还有圣塞与中国电影的渊源。Roberto非常热情地解答了我们的疑惑，也和我们透露了一些选片的幕后故事。
以前有学生问我，怎样拍电影才能入选电影节？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们并不能以固定的标准评判，否则入选的影片都会是一样的。
我们去年就看到《热带往事》这部电影，当时就非常喜欢，也邀请了这部来我们圣塞主竞赛单元首映。
现在中国涌现出一批新的黑色电影、惊悚电影，我们也已经看过许多韩国的类型片了，我觉得中国电影在视觉上非常有吸引力，并且又蕴含一些社会意义。
本期访谈由SiDe映像与耐观影合作推出。
选片标准
Q：首先您可以透露一下圣塞巴斯蒂安电影节的选片标准吗？每年有多少部电影投递圣塞？
Roberto：大概100多部长片，有些年份达到200多部。我们在中国也有两个（选片）代表，他们经常在中国寻找、接触制片公司，给我们发回很多待考虑的电影。我们前几年也邀请了好几部中国电影来到圣塞，我们一直和他们保持联系，当这些制片公司或者导演有新片时，也会发给我们看。当然，我们也和赤角、Asian Shadows这些发行公司保持联系，他们也会给我们投送很多影片。
通常，我们选片人并不是只为某个特定的单元工作，只是会在看片之后，决定哪些片子进新导演竞赛单元，哪些片子进主竞赛单元。新导演竞赛单元要求是导演第一或第二部作品，不过，处女作也有可能入选主竞赛单元。比如今年《平原上的火焰》也是导演第一部作品。
我们还有个单元叫做Zabaltegi，除了长片，也收录短片与中长篇作品。今年，我们在这个单元展映了中国电影《下午过去了一半》，这部短片已经在柏林电影节得奖了。
Nest单元是专为学生设立的，是电影学院给我们投送的影片。今年的Nest单元也有部来自中国的学生短片，叫做《夜行人民公园》。
今年的圣塞巴斯蒂安电影节每个单元都有中国电影。新导演竞赛单元有《暑期时光》，Perlak单元有《热带往事》，主竞赛有《一秒钟》和《平原上的火焰》。
我们对于选片并没有固定的评判标准。以前有学生问我，怎样拍电影才能入选电影节？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们并不能以固定的标准评判，否则入选的影片都会是一样的。有时候是因为视觉元素，有时候是因为情节，有时候是叙事，有时候是综合一切考虑。对我们来说，质量当然是重要的（当然“质量”也是一个比较敏感的议题）。当一部电影能够与你产生连结，能看到这个导演的个人视角，无论主题、情节如何，他们的叙事方式、拍摄方式，能够营造出一种氛围，是更重要的。有时你能看到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拍摄方式，具有非常独特的声音。
Q：在主竞赛单元，如何平衡西班牙电影、拉丁电影与其他国家的电影？
Roberto：这非常复杂。作为西班牙的电影节，我们会重点关注西班牙制作的电影，就像戛纳关注法国电影，威尼斯关注意大利电影，柏林关注德国电影一样。在我们主竞赛单元，通常有三到四部西班牙电影，因为我们也需要支持西班牙电影行业。
我们对于拉丁美洲的电影也非常关注，因为我们文化相连，包括语言与共同历史。我们还有一个拉丁地平线单元（Horizontes Latinos），专门展映拉丁美洲电影。一般来说，我们会在主竞赛放一到两部拉丁美洲的电影。
然后主竞赛其他位置都是给世界上其他国家的，我们也会平衡考虑。不会一下有三部中国电影，或者一下三部日本电影，而是尽量一部中国，一部日本，一部韩国这样平衡，确保能关注到更多国家、更多文化的电影。去年我们有两部日本片，一部中国片，没有韩国片。
一般主竞赛影片一共有15部，4部西班牙，2部拉丁美洲，4部亚洲，还有法国，北欧，东欧，他们的电影都很有意思，有时候很难平衡，很多来自相同国家的电影我们都很喜欢，但也必须做出选择，因为要保持主竞赛单元电影的多样性。
“全球首映”的重要性
Q：去年圣塞巴斯蒂安电影节和戛纳电影节合作展映了许多影片，以后还会保持合作关系吗？
Roberto：去年的情况比较特殊，戛纳电影节因为疫情无法举办，入围戛纳的许多电影没有办法在那里首映。我们因此能够邀请到这些电影来圣塞首映。在戛纳首映过的影片就不能放在我们的主竞赛单元了，而是在Perlak单元展映。这个单元已经设立多年，专门收录已经在一些重要的电影节（戛纳、威尼斯、柏林、洛迦诺等）全球首映过的影片，来圣塞进行西班牙首映。
在主竞赛单元，我们需要全球首映（world premiere）或者国际首映（international premiere）。《一秒钟》的情况比较特殊，它本来是准备在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首映，后来取消了，消失了一整年… 然后又在中国院线首映。在这种情况下，它只在自己制作的国家首映过，来到圣塞还是作为国际首映。一般情况下我们还是需要全球首映的，比如去年没能在戛纳首映的片子。去年戛纳在疫情下取消，对他们来说是一件挺悲伤的事情，但对我们来说也挺好的…（笑）能有入选戛纳的电影来我们这里全球首映。
《热带往事》这部电影今年在戛纳特别展映单元首映。去年影片制作完成就投了戛纳，戛纳当时也把它放进了初选，但后来因为疫情取消。我们去年也看到这部电影。当时就非常喜欢，也邀请了这部来我们圣塞主竞赛单元首映。但他们选择了等待一年再去戛纳。去了戛纳我们也不能把它放进主竞赛了，所以现在是在Perlak单元展映。
所以说，电影节选片是一件挺复杂的事。有时人们会问，为什么不把某部片子选进主竞赛。但很多时候，我们都很喜欢的片子一旦在其他电影节首映了，我们也不能把它放进主竞赛了，于是就会放在其他单元展映。
圣塞与中国电影
Q：2009年的《南京！南京！》和2016年的《我不是潘金莲》这两部中国电影在圣塞巴斯蒂安电影节获得了金贝壳奖。今年也有两部中国电影入选了主竞赛单元。您对这十年来中国电影的发展怎么看？
Roberto：我们圣塞电影节展映的中国电影应该是越来越多的。十年前，我们并没有那么多中国电影在电影节各个单元展映。圣塞电影节也并不像戛纳、柏林、威尼斯规模那么大，预算也并没有那么多，当时许多导演与制片公司也并不大了解圣塞电影节。
《南京！南京！》获得金贝壳后，我们也得到了更多来自中国的关注，也有更多中国电影给我们投递。而《我不是潘金莲》那年就更厉害了，不仅仅有冯小刚获得金贝壳奖，还有范冰冰拿了影后。当时她在中国也非常有名，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圣塞拿了影后。自此之后，我们与中国电影行业有更多、更频繁的接触。更多的公司愿意把影片投给我们，更多新的电影项目能让我们关注到。我觉得与中国电影行业保持联系非常重要。
Q：胤祥老师也告诉我，您来北京电影学院访问的时候，也说过想把您在西班牙的学生送去那里交换学习。
Roberto：我记得！我曾经在北京策划过一个西班牙电影展，是西班牙大使馆主办的。我们把圣塞电影节的一些电影带去做了展映，也和电影学院的学生交流了。胤祥对圣塞电影节无所不知，太不可思议了…
圣塞电影节现在的主旨是尽可能多地与不同国家的电影建立联系，包括亚洲国家，中国也不例外，所以每年会有更多影片来到圣塞，有机会获得奖项。
Q：您看了《平原上的火焰》，觉得现在的中国新生代导演怎么样？
Roberto：我觉得是非常有趣的一股力量。我们圣塞电影节也一直在关注新生代导演，他们的能量、新鲜的想法、不同的叙事手法都让人眼前一亮。现在涌现出一批来自中国的新的黑色电影、惊悚电影，我们也已经看过许多韩国的类型片了，我觉得中国电影在视觉上非常有吸引力，并且又蕴含一些社会意义。比如今年《平原上的火焰》与《热带往事》，都是犯罪故事，带有特定的社会背景，场面调度也非常有力。当然还有刁亦男的《南方车站的聚会》《白日焰火》。
在中国，除了贾樟柯、王小帅、张艺谋这些电影大师，新一代的导演也非常有意思。对于我来说，两部最好的电影，不仅仅是在中国电影层面，而是世界当代电影层面上，是毕赣的《地球最后的夜晚》与胡波的《大象席地而坐》。它们可以称为大师级作品。
Q：周冬雨作为《平原上的火焰》的主角，您觉得她有机会拿到最佳主角吗？
Roberto：我个人觉得她在影片中表现得非常棒，是非常有力的竞争者。她在影片中的角色，前一半非常年轻、纯真，后面，后一半更贴近黑色电影风格，她这个角色的变化是非常令人印象深刻的。
Q：在主竞赛我们也看到其他西班牙的惊悚电影，如《腹中子》《祖母》。您非常喜欢惊悚片吗？
Roberto：是啊！我非常喜欢恐怖、惊悚、奇幻类的电影，包括日本、韩国类型片。《平原上的火焰》《乌海》更有趣的一点是它们的惊悚成分是源自社会背景。所有一切发生的事情，是源自人物所生活的被破坏的世界。他们犯罪并不是因为自身道德上的问题，而是因为他们没有钱，需要挣扎求生。这些对于中国电影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美食电影
Q：可以谈一下圣塞巴斯蒂安电影节非常具有特色的美食电影单元吗？我本来想订这个单元的票，结果票刚放出来就被抢完了…之前圣塞是与柏林电影节合作的，而柏林换了新总监之后就取消了这个单元。
Roberto：对的，美食电影单元的票太抢手了，往往刚放出就售罄。
这个单元是我们和柏林前艺术总监Kevin共同创立的。因为圣塞巴斯蒂安是世界上最负盛名的美食胜地之一，城市里也聚集了非常多的米其林餐厅。我们就想设立一个单元，与这个城市的特色相连接。这座城市的美食如此有名，我们为何不把电影与美食相结合呢？我们便与Kevin合作创立了美食单元。当然，圣塞的美食比柏林的好吃多了….（笑）所以把这个单元放在圣塞也更有意义。这也是电影节最成功的单元之一。
我们与巴斯克烹饪中心合作，他们把来自世界各地的名厨都带到圣塞巴斯蒂安来。我记得我们还没有中国电影来这个单元，如果你们知道哪些不错的中国美食电影，我们非常欢迎，希望以后能有中国厨师来这里。我们曾有过许多来自日本的美食，因为他们拍了很多关于美食的电影，许多日本厨师也来圣塞了，韩国的也有几部。希望更多来自中国大陆的美食电影投递圣塞。
疫情影响
Q：疫情对于电影节的影响如何？
Roberto：去年的情况非常具有戏剧性。很可惜你们没有参加过疫情之前的电影节。2018、2019年的时候，我们正常情况下的电影节有很丰富的社交活动，红毯前挤满了人，等待与明星合照签名。而现在我们必须关闭一切，不对公众开放。这些活动对于电影节非常重要，因为电影节不仅仅展映电影，更为城市的社交生活注入活力。城市与电影节是紧密相连的。现在晚上的派对也不允许开，通常这些派对能够让许多电影界的人士互相结识、攀谈。
今年还是比去年好一些，去年的片单也不得不大幅缩水，因为电影院上座率限制，我们得提供更多展映场次。今年我们的片量还是充足的，但还是有限制。我们希望以后能尽快恢复正常，希望你们明年来的时候能体验真正的圣塞电影节。
采访：Xavier/笑意
翻译/编辑：笑意
